許景桓其實並非有意為難許詩妍。


    在吳姨娘向許詩婉提出將玉簫送與許詩妍的時候,他便一直在觀察許詩妍的舉動。


    他想二姐姐平時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應當會出言阻止吳姨娘。


    然而並沒有,他甚至在其臉上看到了期待的表情,心下了然,也許自己不曾真正了解過這個二姐姐。


    經過一番掙紮,終是說出了那番話。


    許詩妍努力壓下麵上的不自然,勾起唇角,盡可能平靜地開口道:“弟弟說得是,這玉簫是姐姐的師父所贈,且是姐姐的心愛之物,我怎能讓姐姐辜負恩師、舍棄所愛呢?此事姨娘莫要再說了。”


    “妍兒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劉氏眼中含笑,誇讚許詩妍。


    吳姨娘覺得劉氏的笑容怎麽看怎麽虛偽,不滿地開口:“妍兒自是懂事的。


    隻是大小姐這個當姐姐的,將好處全占盡了,也不知道分與妹妹一些,實在算不得懂事了。”


    “住口!”許正淳再也看不下去吳姨娘的嘴臉,厲聲怒喝,“這個家是虧待了你還是虧待了妍兒?


    讓你如此咄咄逼人,不識好歹,先前那番話是該對府中主母和嫡女說的嗎?


    這些年讓你幫著管家,你便忘了自己是誰,是什麽身份了嗎?”


    吳姨娘所知的許正淳向來是溫和沉穩的,從來沒有見過他發這麽大的火。


    當即被嚇了一跳,連忙跪下,瑟瑟發抖地道:“老爺息怒,是妾的不是。”


    許詩妍也十分驚恐,趕忙跪下為吳姨娘求情:“父親,姨娘是疼愛女兒太過才會冒犯了母親和姐姐。


    還請父親看在姨娘這些年為家裏勞心勞力的份兒上,寬恕姨娘吧。”


    許正淳看著這個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兒,怒氣消了一些,但還是冷冷地對吳姨娘說:“下不為例,以後你若再敢對夫人和婉兒不敬,便自請去莊子上過活吧。”


    “妾知道了,妾再也不敢了。”吳姨娘唯唯諾諾地答道。


    過了那麽多年養尊處優、受人尊敬的生活,她自然是不願去吃苦的。


    莊子上的生活,光是想想都覺得無法忍受,真正去了還了得?


    許詩妍跪在地上,感到無比羞恥,她何曾有過這麽丟臉的時候。


    看著坐在座位上雲淡風輕的許詩婉,這種感覺更甚。


    她心裏默默發誓,以後一定要讓她付出代價。


    許詩婉察覺到了許詩妍的恨意,心頭湧上淡淡的疲憊,突然想起了和師父一起在外遊曆的日子。


    那些善良敦厚的人,一望無際的原野,蜿蜒不盡的江河,此刻成了奢望。


    傍晚,許詩婉坐在院裏的池塘邊,望著水中的魚兒,喃喃道:“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紅槿和綠萍站在遠處聽著,隻覺有些悲傷,心下黯然。


    秦離從酒樓歸家後,腦海中一直縈繞著白日所見女子的模樣,揮之不去,看書習武皆無法專心,心中煩悶不已。


    於是他使用輕功躍上屋頂,順著屋脊躺下,將雙手枕在腦後,望著皎皎明月發起了呆。


    此時女子如畫的眉眼、清冷的神態都愈加清晰了起來,秦離嘴角微微翹起,口中不自覺地冒出一句話:“你是誰?”


    院中的書硯抬頭見少爺笑意盈盈地望著月亮的樣子,疑惑道:“今天發生什麽特別的事了嗎?少爺怎麽這麽開心?”


    刀心淡淡地瞥了眼屋頂上的人,又看了一眼月亮,轉頭毫無波瀾地對著書硯說道:“許是今晚的月亮格外亮吧。”


    書硯一臉無語,然後搖搖頭,“木頭啊木頭。”


    夜裏,將軍府芳菊館中,劉氏被李嬤嬤伺候著梳洗,臉上始終掛著喜色,身上的病氣仿佛都消散了不少。


    李嬤嬤見了十分歡喜,開口道:“夫人許久沒這麽高興了,氣色看著也好。”


    “婉兒回府,是了卻我一樁心事,如何不喜,隻是……”


    劉氏話鋒一轉,語氣突然有些哀傷:“我身子弱,不知能陪伴她多長時間。


    若我走後,她在這府中受欺負,那我在九泉之下便難以安心。”


    李嬤嬤麵露驚色,忙握住劉氏的手,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地道:“夫人這是說得哪裏話,您還年輕,以後悉心調理,定能長壽。


    而且大小姐是府中嫡女,身份尊貴,誰敢欺負了她?”


    劉氏搖搖頭,歎了一口氣,道:“今天你也看到了,婉兒才剛回來,吳姨娘便咄咄逼人,惦記起她的東西來了。


    那許詩妍看著婉兒的眼神也是不懷好意,想到我去了以後,她在府中的處境,怎能不痛心呢?”


    “夫人多慮了,老爺一直將大小姐視作掌上明珠,疼愛有加。


    今日也站在她這一邊,斥責了吳姨娘,日後肯定不會讓她受欺負的。”


    劉氏麵上浮現一抹苦澀,道:“世事變化無常,以後的事誰又說得準呢?”


    當年許正淳也說過此生隻娶她一人,再不會有別的女子,可是後來還是納了吳姨娘,讓她生下了許詩妍。


    李嬤嬤已伴在劉氏身邊多年,對她多有了解。


    此時也知其心中所想,於是安慰道:“老爺當年也是被逼無奈,老夫人拿子嗣和孝道壓他,他……實在沒有辦法才納了吳姨娘。


    但是奴婢這些年看得出,老爺心中隻有您一個人。”


    當年,許正淳和劉氏彼此傾心,結為連理,婚後也是琴瑟和鳴。


    一年後,劉氏早產生下許詩婉,身體受損,聽大夫說自己也許今後都無法懷孕生子,悲痛不已。


    許正淳的母親聽說了這件事,以傳承子嗣為借口要求許正淳納自己娘家的一個女子為妾。


    許正淳不從,坦言今生非劉氏不娶。


    許母怒斥許正淳不孝並因此被氣病,且拒絕喝藥。


    許正淳與母親僵持良久,見其身體每況愈下,終是不忍心,含淚答應了許母的要求,納了吳姨娘為妾。


    那天晚上,劉氏坐在門口,望著無邊的夜色,流了許久的淚。


    一年後,吳姨娘生下許詩妍。


    沒過多久,劉氏被診斷出懷有身孕,後生下許景桓。


    許正淳大喜,此後再未去過吳姨娘房中。


    劉氏垂下眼簾,淡淡地說道:“我知他是不得已,但到底心中是有了芥蒂的。


    不過,那些都是往事了。


    如今我隻想一雙兒女健康、平安地長大,其他的,都不在意了。”


    李嬤嬤眼含淚光,寬慰道:“大小姐與少爺都是您所出,血脈親情是無法割斷的。


    以後他們定會相互扶持,不會讓對方受委屈的,您放心吧。”


    劉氏點點頭,想到自己的女兒和兒子,臉上漾起笑容,在燭光下顯得分外柔和。


    菡萏院內,許詩妍沉著臉望向吳姨娘,聲音沒有絲毫溫度:“姨娘不是說許詩婉會變得粗鄙不堪嗎?


    為什麽她不僅不像你說的那般,反而容貌出眾、氣質高雅,讓人心生愛憐呢?”


    “妍兒,你莫要生氣,娘也是沒有想到那女道是個有本事的,將許詩婉養得這麽出眾。


    但是她到底不像你一般正兒八經地受過先生們的教養,想來也是徒有其表,比不上你的。”


    吳姨娘一臉討好的笑,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


    許詩妍輕蔑地一哼,眼中滿是傲慢,“那是自然,這麽多年,我每日勤學苦練,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贏過她,讓所有人看看,誰才像一個嫡女,誰配當一個嫡女。”


    “我的妍兒自然是最出色的。”


    “姨娘,你以後莫要在父親麵前針對許詩婉,來日方長,我們從長計議。”


    “娘都聽你的。”


    母女兩人像寒冬時節的鳥兒,在偌大的將軍府相互依偎,滿懷希望和期待,等待著也許永不會到來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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