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軒一路溜到後宅之後,卻是沒有能夠見到自己娘子,迎頭撞到的正是留在府裏還沒有離開的小舅子翁同和。


    看到對方又是一臉盛氣的模樣,張華軒最近還真的怕了這個明年要中狀元的小舅子,他陪著小心向著翁同和道:“聲甫,這又是怎麽了?”


    翁同和年紀雖然比張華軒還大那麽幾歲,論起涵養氣度來可就差的遠了,這會子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顯然是正在氣頭上,聽到張華軒問話,他勉強平心靜氣了一下,呼吸之間,好象在做吐呐功夫。


    這麽一小會功夫,張華軒遠遠看到大舅子翁同書遠遠衝自己一拱手,然後一溜煙的跑了。


    這麽著一來,翁同和為什麽為這麽盛氣,張華軒算是心裏有了點底。


    果然,翁同和調勻了氣息,就立刻向著張華軒發難道:“大人,淮安土改的事學生在常熟就有所耳聞,原本以為是利國利民的好事,豈料在淮安一看,官府催科威逼的全是官紳和讀書人,大人難道不知道,讀書人和士紳是國家的原氣根本,不能如此折磨搖動,以大人之法,幾年之後淮安就沒有積善之家敢出來負擔國事,國家遇到大事時沒有人出來振臂一呼,淮安若有大變故,又當如何?”


    翁同和顯然是剛剛與兄長爭吵時就已經有所準備,這會子遇到張華軒倒是說的叫一個暢快。


    還不等張華軒回答,翁同和又冷著臉繼續道:“還有大人蠱惑官紳們把土地折賣給官府,然後官府再把這些公地放給那些赤貧之士,這個用心原本還算是好,百姓能有土地自然就會安份不少,不過大人不該再勸誘官紳們把錢投到工商之上,大人豈能不知,士農工商,務農耕作乃是國家根本,銀子再多能夠當飯吃?眾人都一門心思想著工商,淮安一府都去做工商無人耕田也還罷了,若是全國皆是如此,就算賺足了天下的銀子,又到哪裏去買米糧吃?”


    這可算是標準的陳詞濫調,這些天來,翁同和可不是第一個這樣和張華軒說話的讀書人了,自從淮安土改開始之後,那些蒼蠅哪一天不在張華軒或是他周圍的幕僚耳朵裏灌輸這些話。


    其實大道理歸大道理,一旦好處能夠落到實處,所有的大道理就會變成沒道理。淮安和徐州那邊的礦業簡直不能用欣欣向榮這四個字能夠形容,從土改開始之後,開始那些官紳還很抗拒,翁同書用盡手段才把土改進行了下去,但後來一聽說可以把土地轉變成工廠裏的股本之後,這些地主們隻要不是蠢的隻認地不認錢的那種,就都是立刻欣喜若狂,覺得這是張華軒送錢給他們花。


    淮安的發展與繁榮每個人都看在眼裏,眼看這一年的情形會更加的好,徐州礦產出來的蜂窩煤甚至已經由漕運送到了京師,大量的鐵塊和煤塊每天絡繹不絕的送往南方各處,換回來的是卻都是真金白銀,雖然之前的幾個礦掌握在張華軒手裏,不過聽說又有新的蒸汽機運到,然後又要在徐州開發新礦,而這次新的開發和新建的水泥廠和紗廠都可以讓眾人入股,這麽大的好處送上門來,又何必去疼惜丟掉的那幾畝田租?


    所以翁同和講的慷慨,張華軒卻隻當他放屁,當下斜眼看了自己這小舅子一眼,向著他問道:“聲甫還是白身,有些事不知就裏,隻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他看到翁同和漲紅了臉,卻也不想自己家中後院失火,當下便踢皮球道:“土改諸事,多半是大哥著手,其中關節,聲甫可以找大哥無事詳談,談的多了,自然也就多明白幾分。”


    張華軒話說到此,以他現在與翁同和的身份差距,按說翁同和就該就算下坡了賬,豈料翁同和漲臉了臉龐,仍然向張華軒嘵嘵道:“還有件事要和大人說。”


    他與張華軒是郎舅之親,按說稱呼不該如此生疏,這本就算翁同和失禮,現下又是如此喋喋不休,張華軒涵養雖好,也是一陣光火。


    當下冷冷道:“聲甫有話直說便是。”


    翁同和卻也不管他的態度是好是壞,隻是一徑說道:“土改之事終究算是對黎民蒼首的善戰,不過底下辦事的酷吏卻是良莠不齊,淮安關家乃是國之忠良,止有良田數十畝養活家小,關軍門戰死虎門其老母尚在,如今卻分其田畝,減其租稅,關家無甚丁壯,隻有老幼婦孺,田畝不多,再減租稅又不能自耕,賣田所得便是入得股本一年收入又有幾何?大人,豈能見忠良之後不免得淪為赤貧?”


    這一段話張華軒倒是聽的極為認真,關天培是淮安山陽縣,也就是後來的楚州區人氏,距離現在的淮安府城不過十餘裏路程,張華軒雖然久在淮安,不過諸事纏身,所以並沒有到關家去拜祭過,隻有城中有關天培的關忠節公祠,張華軒曾經率領淮軍諸將一起參拜祭祀過而已――不成想忠良之後,卻也在自己的土改政策中受到牽連。


    他的心直往下沉,其實對於土地改革這樣的大事,不論怎麽謹慎小心都會改變不少人家的命運,地主之中也並不全是壞人,而且地主也有大小之分,有些地主是世代儉省節約,加上辛苦創業才博取下一點產業,與那些官宦出身的官紳地主是兩碼子事,而土改之後,越是這些大地主反而越容易迅速轉型,成為工商新貴,而那些中小地主,則不免得在利益上受到很大的影響和傷害。


    可叫的最凶反對的最凶也最有力量的,卻還是那些自身力量極大,根本就不會受到多大影響的官紳地主。


    張華軒搖頭苦笑,伸手拍拍翁同和的肩頭,向著他溫言道:“聲甫你這件事做的好,不是你點醒,我幾乎會犯下大錯。”


    他思忖了一會,又向著翁同和道:“忠臣義士之後,絕不能讓他們受半點委屈,我一會就會傳令,專為關家立塊牌匾,他家的田畝土地既然不多,留給幾畝種些吃食便罷,其餘就由官府購買,然後按月供給銀兩,聲甫放心,我絕不會讓關家後人受半點委屈就是。”


    張華軒如此處置,當然還是對土改大事沒有半點讓步,不過許諾照顧關家一事當不是信口亂許,要知道淮軍戰死將士的家屬後人都能按月支取戰死者的錢糧,一星半點兒也沒有少過,這種善戰通大清都不曾有過,早就名聞天下,隻是其餘各處的督撫聽說之後要麽無力要麽無心,居然無人肯有樣有樣,一體如淮安般辦理。


    翁同和難得一次進言成功,當下也很是得意。其實他這時候也就二十四五年紀,又沒有經過大哥被先判死刑,然後流竄軍台,而老父憂懼而死的慘禍,所以論起性格來並不乖戾,而一直在張華軒麵前表現的有些自負和格格不入,這也是自幼才名在翁家三子中最高而倍受讚譽弄出來的驕狂之氣,其實他剛入淮安不久便被折服。商號林立生民安居樂業,這倒不是很讓他敬服,不過論起整個城市的精神麵貌和配套的那些設施,還有城管局成立後整個城市的環境都大有改變,對翁同和這樣的正經的儒家弟子來說,淮安城裏的秩序井然和衛生狀態,還有公共福利,再加上對士兵豪奴的約束,甚至根本看不到三班衙役耀武揚威――淮安府的衙役和公務人員早就被淮軍營務處架空了,衙役們也全部下崗,有經驗的被留了下來,準備加入不久後就要成立的公安局內,整個淮安城內根本看不到流民和一點新興商業城市的混亂,而且也沒有沿街乞討的叫花子,這一點翁同和特別的讚賞,簡直對張華軒是佩服之至。


    他當然不知道,淮安本地原本的赤貧之士固然得到了安置,按張華軒的打算,將來還會在淮安擇地造一批五層左右的樓房,用來安置那些無房無地的貧民居住,對沿街那些破敗的房屋也逐漸拆遷重新建造商業樓房,不過一個城市發展起來總會有乞丐的產生,然而在淮安不允許這種情況的發生,當真是年老無依的被收容起來統一照顧,那些年輕力壯跑出來逃荒的早就被統一收容送到海門和啟東一帶的棉田裏種棉花去了――在張華軒看來,不能允許有能力卻不勞而獲的人存在於他的眼皮底下。


    翁同和對張華軒的處理辦法也算滿意,在他看來能做到這樣的一步也算不簡單,他雖然是個讀書儒生,卻也並沒有生活在真空之外。


    隻是他原本想趁勝追擊,勸張華軒考慮一下他的土改政策,話到嘴邊,看到笑吟吟的張華軒卻又是頹然住嘴。


    其實論說起來,翁同和對張華軒還是服氣的。畢竟張華軒年紀比他小,論家世還不如他,當著亂世一起,眼光明顯高出同輩人不止一裏二裏去,混到現在這個地步,朝廷也倚為重臣,按翁同和私下裏的想法,其實還是朝廷忌憚漢員,不然就憑吉爾杭阿在九華山大營裏的那幾個綠營兵,憑什麽他做江蘇巡撫,而張華軒隻是一個按察?(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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