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滎陽君湯沐邑。”聞是薊國所轄,董侯心中稍安。


    六神歸位,董侯這才醒悟。不其侯伏完,欲求乃大。隻需天子西歸洛陽。甄都百官必然跟隨。如王太師,曹太保,自不例外。然衛將軍兼領兗州牧,曹孟德,如何肯棄一州之地,輕身上洛。曹氏父子,二缺其一,再無擅權之力。


    “太仆好算計。”董侯一聲歎息。隻是,越俎代庖,先斬後奏。如此行事,置朕於何地?


    見天子暗自神傷。伏貴人柔聲相勸:“妾聞,甄都上公之爭,朝政不出三台。王太師誅賊有功,社稷純臣。然曹太保,多放(任)子弟、婚親、賓客,典據州郡,辜榷(聚斂)財物,侵掠百姓。頗多,黃門之風。聞太傅言,先帝時,正因十常侍亂政。雌雞化雄,青虹下墜,方起蛾賊之禍。今十常侍未滅,‘死灰獨不複燃乎’?”


    此言可謂,直中要害。


    憶日前,上公裏道所見所聞。更加車騎大將軍董重,私語進諫。董侯一時無語。


    伏貴人言下之意。西去洛陽,乃辟禍之舉。無曹太保,並衛將軍曹孟德,父子把持朝政。政通人和,百廢可興。


    “薊王,又當如何?”無外人在場,董侯終於問出心聲。


    洛陽八關鎖固,西郭函園虎踞。若入洛陽,好比“剛出狼窩,又入虎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是福是禍,猶未可知也。


    伏貴人,果然聰慧:“妾,竊以為。漢室之危,不在河北,而在蕭牆之內也。”


    “貴人,所言極是。”董侯幡然醒悟。薊王恪守臣節,匡扶漢室,從未有失。隻需除,叔侄相爭,九州幅裂之禍。薊王必無二心。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且看後事如何,罷了。


    大河之上,蓋海大殿。


    祓禊禮畢。大宴群臣。


    天子居高獨坐,公卿左右列席。曹太保為此番盛會,可謂用心良苦。非但從南北二宮,接來諸多黃門宮婢。更盡取宮廷中藏,烹製美味佳肴。


    酒不過三巡,菜未過五味。


    殿中君臣,觥籌交錯,其樂融融。


    一舞作罷,舞姬翩然離場。太傅楊彪,趁機耳語:“請太師,同去更衣。”


    王允欣然起身,同去更衣。


    九卿席列,不其侯伏完看得真切。亦不動聲色,離席緊隨。


    楊彪並王允,前腳剛入偏殿。伏完已後腳跟來。


    “太傅先請。”不等楊彪開口,伏完已先禮。


    見楊彪略顯遲疑,王太師亦笑道:“楊兄請。”


    “也好。”與王允四目相對,楊彪這便先行。王允回看伏完,長揖及地,眼中若有所思。


    伏完不敢起身:“太師請。”


    “嗯。”王允終不疑有他。


    少頃,待逃過一劫。伏完這才起身,不及拭汗,急忙如廁。輕手輕腳,閃身入(隔)間。伏完側耳傾聽,並無異常。這才稍得心安。


    待重回大殿。王允並楊彪,已各自落座。換場樂伶舞姬,各就各位,宮廷舞樂再起。君臣同樂如一。伏完擔心落地。


    隻需熬過今日上巳。天子回宮,群臣歸府。待明日,木已成舟。勝負可分矣。


    奈何,“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伏完機關算盡,卻漏算一人,黃門令左豐。天子納呂夫人之言,上巳當日,行魚目混珠。臨行前,密告左豐,依計行事。


    左豐追隨“假天子”,登蓋海。從始至終,寸步不離。如今,眼看大宴過半。董侯仍未出現。心中難免生疑。


    唯恐有失。左豐這便悄聲言道:“請陛下更衣。”


    “也好。”此時此刻,假天子亦如坐針氈。這便起身離席。避入後殿。


    左豐悄聲問道:“陛下何在?”


    “未可知也。”童子答曰。


    “來時,陛下何所言?”左豐又問。


    “陛下言,後殿更衣相替。”童子如實作答。


    “嘶——”左豐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天子何在?


    “為今之計,該當如何。”童子亦知事大。


    “依計行事。”左豐當機立斷。恐引百官騷動,先蒙混過關。


    “喏。”


    少頃,見天子歸位。不其侯伏完,亦放下心來。


    西行官道。


    安車駟馬,並駕齊驅。侯府騏驥,皆出西園騄驥廄。堪稱寶馬良駒。遠非一般駑馬可比。七百裏官道,兩日必達。


    “六藝:四曰‘五馭’。”君子六藝之四,便是禦術。如前所言,五馭:鳴和鸞,逐水曲,過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不其侯伏完六子,自有言傳身教,皆精於此道。


    話說,此偷天煥日,驚世駭俗之舉。細究起來,乃不其侯伏完,一門之力。


    洛陽時,伏完便與陽安長公主,暗中合謀,保全天家貴女。伏完尊公主為智囊。今日,又攜六子一女,救天子出火海。


    待事成,必為一段佳話。陽安長公主,並不其侯伏完,雙雙名著青史。


    渡過初時,惶恐不安。董侯已漸穩住心神。


    更加薊王所獻玉輅大駕,平穩舒適,便利起居。沿途毋需停車,一路馳騁向西。久而久之,董侯竟不知不覺,昏沉入睡。


    一覺醒來,紅日西墜。


    董侯遂言道:“前方何地。”


    “稟陛下,當是瓦亭。”伏德答曰:“甄都已在,三百裏外。”


    瓦亭,即春秋衛之瓦邑。《春秋》:“(定公八年),公會晉師於瓦”。《水經注·濟水》:“酸瀆水又東北,徑燕城北,又東徑滑台城南,又東南徑瓦亭南。”既此。


    “半途不可廢矣。”董侯慨歎。言下之意,已無回頭之路。


    “陛下明見。”伏德目不斜視。六子僦車一日,奔馳三百裏而樂此不彼。絕非五陵少年,浪蕩子弟。


    又行一段,已近黃昏。


    侯府家將,策馬來報。夜宿瓦亭,可乎。


    伏貴人求問天子。天子言可。


    侯府家將,雖攜騎士,先行打探。車隊緊隨其後,緩緩降速。便是寶馬良駒,奔馳一日,亦大汗淋漓。若再強驅,必損馬力。


    何況人馬俱疲。待入亭舍,養精蓄銳。明日當可達敖倉港。


    不等天子,大駕抵達。便有一隊人馬,自出亭舍,列隊道旁。


    為首九尺長人,昂揚虎軀。正是傲世桀雄,呂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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