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王天生,必應天命。”便有坐上嘉賓,舉杯呼應。


    世人皆知。薊王,種田發家;先帝,賣官斂財。二人自幼相識,君臣之間,頗多往來。


    先帝在世時,常私謂左右。言,種田十倍利,經商利百倍。薊國千裏之土,如何可比朕萬裏江山。言下之意,即便千裏封國,遍種青禾。“千裏地出十倍利”,又如何與“萬裏江山利百倍”,相提並論。左右皆諂媚以侍。


    音猶在耳。先帝早崩,天下三分。然薊國稻作,季季大熟。於一片白澤之中,立大漢一藩。薊王二十年如一日,鑄山煮海。稻田、鹽田、海田、湖田之外,又出海稻田。


    南極仙翁,天降祥瑞。與薊王種田,完美契合。


    如秦漢之交,“夜篝火,狐鳴呼”,“大楚興,陳勝王”。陳勝、吳廣,假神鬼妖狐之力,而席卷天下。讖緯之術,不可不信。


    且與神鬼之言,道聽途說,真偽莫辨,情況迥異。一丈青禾,妥妥實物。王子館會。國老大儒,滿座高朋,皆親眼所見。焉能有假。


    再者說來。與會名士,或作詞賦以頌,或書信好友告知。有天下名士,相互作保。此事必非同尋常,不可等閑視之。


    於是,一傳十,十傳百。而後天下知。乃至於,一丈青禾之利大,已遠遠超出種田本身。


    每每會賓客大宴,必有人言及。


    陳王宮宴,亦不例外。


    陳宮乃車騎府僚屬,呂布又為客卿。見陳宮恣意忘形,這便舉杯先敬陳王寵。落杯後,目視陳宮,示其稍作收斂。


    不料陳宮,置若罔聞,不為所動。頗多狂士自風流。


    陳王寵端坐大位,麵色如常。待賓主盡歡,起身罷筵。


    恭送陳王移駕。呂布急忙起身,去扶醉酒陳宮。


    “公台醉矣。”算無遺策,陳公台,醉態畢露,難得一見。


    不料陳宮卻悄聲答曰:“將軍毋憂,乃有意為之。”


    “哦?”呂布一愣,又問道:“我等客軍遠來,公台何故如此?”


    “將軍無需多問,且看‘後事’如何。”言罷,陳宮伏案佯睡。


    呂布無奈。邊與賓客作別,邊等陳宮如何後事。少頃,待賓客散盡。殿中隻剩二人。便有黃門令入宮相邀:“車騎將軍留步,王上有請。”


    “前方帶路。”呂布心領神會。


    待黃門令先行出殿,呂布急忙去喚。


    陳宮頭也不抬,低聲言道:“將軍先行。”


    “也罷。”不知何時,呂布已視陳宮,亦師亦友。與曹孟德一場鏖戰。呂布交加悲喜,有得有失。每每回想,受益良多。


    果然,上兵伐謀。若中奇謀,兵敗如山倒,縱勇冠三軍,亦斷難扭轉乾坤。痛定思痛。呂布焉能不悔悟。尤其亂世之中,兵馬稱雄。身無寸土,仰人鼻息。寄人籬下,呂布亦難抬頭。


    心事重重入後殿。


    陳王寵已恭候多時。


    “拜見王上。”呂布抱拳行禮。


    “呂將軍免禮,請上座。”陳王寵,和顏悅色。


    “謝王上。”呂布不苟言笑,恭敬如舊。


    見其畢恭畢敬。陳王寵,難免慨歎:“世人皆言將軍,‘有虓虎之勇,而無英奇之略。輕狡反複,唯利是視’。斷言,‘自古及今,未有若此不夷滅也’。且常與袁術並列,‘術既叨貪,布亦翻覆’。今,孤觀將軍,有禮有節。世人之言,亦不足為信。”


    呂布麵紅耳赤,正不知如何作答。


    忽聞殿外揚聲:“‘道聽而塗(途)說;德之棄也’!”


    正是陳公台,步履蹣跚,長揖入殿。


    “(車騎府)長史酒醒否?”陳王寵不以為意。


    “冷水激麵,三分酒醒,聞王上之言,又醒三分。”陳宮答曰。


    陳王寵,示意其側席落座。便又言道:“見此物,長史又醒幾分?”


    言罷,從身後取一玉匣。


    呂布眼中,精光一閃。恐為陳王寵所見。又急忙低頭遮掩。


    “下臣,再無醉意。”陳宮雙目清亮,全無醉態。


    “哦?”陳王寵,麵露異色:“莫非,長史已知,匣中之物。”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陳宮肅容下拜:“必是傳國玉璽。”


    “長史果稱足智。”陳王寵,話鋒一轉:“此物,可比南海壽禾乎。”


    “王上,欲稱帝乎?”陳宮不答反問。


    “孤,正有此意。”無外人在場,陳王寵袒露心跡。


    “淮泗諸王,又當如何。”陳宮追問。


    “自桓帝崩。諸王,早與孤,暗中結盟。”陳王寵實言相告。


    “淮泗諸國,橫亙關東。上有甄都,下有江東。西臨巴蜀,東絕大海。腹背受敵,四戰之地也。”陳宮不置可否:“王上若恣意孤行,恐自取其禍也。”


    “天下皆碌碌,不足為慮。唯忌薊王,傳檄來攻。”陳王寵亦道破心憂:“長史可有良策。”


    “薊王天生,且亦出漢室。若王上身負天命,(薊王)又豈能逆天而行?”陳宮所言,模棱兩可。


    陳王寵自不會滿意,索性明言:“長史可有禦敵之策。”


    “聞,薊王已得‘羌身毒道圖’。若果有此路,不出一年半載,當親領大軍,南下身毒。此乃國運之戰。絕非一日之功。若趁此良機,王上登基為帝,三興漢室。亦應‘代漢者,宗王也’。”


    讖緯之術,害人不淺。當真有人,深信不疑。


    陳王寵,亦不例外:“薊王南下,孤當稱帝。”


    陳宮示意呂布,肅容下拜:“下臣等,當為王上效以死力。必禦敵於國門之外。”


    “甚好,甚好。”陳王寵意氣風發。


    待出宮。


    見左右無人,呂布悶聲問道:“公台,所言當真?”


    “將軍何故有此問。”車中陳宮,似笑非笑。


    “陳王寵果真,天命所歸。”讖緯之術,呂布亦將信將疑。


    “薊王在北,何言天命。”陳宮一笑嗤鼻:“鄙語曰:‘利令智昏’。陳王寵忘形也。”


    呂布急言道:“既如此,陳王必敗。你我,何不早去。”


    “不可。”陳宮答曰:“將軍後事如何,皆在此,一年半載之間也。”


    “願聞其詳。”事關身家性命,呂布如何能不細問。


    “天機不可泄也。”陳宮自不肯透露半分。


    呂布竟,無言以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劉備的日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熏香如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熏香如風並收藏劉備的日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