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在時。西邸人頭攢動,車水馬龍。如今門庭冷落車馬稀。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古往今來,人走茶涼。莫不如此。


    直到臨近堂前,才有郭常侍親出相迎。


    “臣,劉備。拜見皇後。”劉備肅容行禮。


    一身縞素的何後,自簾後言道:“新帝既賜薊王,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謁讚不名。薊王又何須,如此多禮。”


    “臣,習慣了。”登堂入室必除鞋,乃自幼養成的家規。


    何後不置可否:“王上向來有禮有節。妾,也習慣了。不知今日,所為何來?”


    “諸事已畢,臣不日當歸國就藩。特來向皇後辭行。”劉備答曰。


    何後一愣:“王上當真要走。”


    “然也。”


    “王上力排眾議,扶立新君。托孤重臣,自當委以重任。權傾朝野,指日可待。為何退避歸國。”何後不解。


    “臣,乃藩王。久居在外,與法不合。陛下足可親政,又何須臣指手畫腳。”劉備對曰。


    “王上當真舍得,將朝政大權,拱手於人?”何後再問。


    “心不在此,有何不舍。”劉備道破心聲。


    “好一個心不在此。”何後,聲忽柔然:“洛陽京畿,便無一人,能讓王上心有牽絆?”


    “皇後保重。”劉備再拜離去。


    見劉備決然而去,何後忽有些意興闌珊。貴為帝後,母儀天下。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向來眼高於頂。對陛下以外的男人,從來不假辭色。卻在薊王劉備的身上,屢遭挫敗。如何能不,心灰意冷。


    平心而論,何後姿容遠非庸脂俗粉可比。奈何出身商賈,善利益交換。與陛下本是天生一對。可惜一山不容二虎。所謂“同行是冤家”。又說“不是冤家不聚頭”。帝後終歸是一拍兩散。陰陽永隔。


    徒留一聲長歎。


    出西園,見時候還早。劉備又轉去永安宮,向竇太後辭行。


    終於見到了,自幼便寄養在道人史子眇家中,人稱“史侯”的皇長子辯。


    “臣,劉備,拜見太後,拜見太子。”


    “你就是薊王?”太子自簾後,稚聲問道。


    “正是。”劉備答曰。


    “舅父言,薊王乃麒麟降世,頭上生角。為何不見?”太子問道。


    “太子不可無禮。”竇太後輕斥道:“薊王乃先帝托孤之臣,同出漢室宗親,何來麟角。太子,當以師長侍之。他日登基親政,亦需薊王輔佐。”


    “恕辯兒失禮。”太子這便賠禮,麵無半分勉強。


    “臣,不敢。”劉備再拜。


    竇太後言道:“王上歸國,恐不常來。”


    劉備斟酌答曰:“臣乃外藩,久居北疆。洛陽與我,並無留戀。此番歸國,當無詔不離。”


    “王上歸國,欲辟禍否。”竇太後直問。


    “功成身退,無心權勢。”劉備直言:“臣,本就是宗室,又封王爵,轄千裏國土,數百萬民。權勢,與我如浮雲。”


    “王上所言極是。坐擁千裏封國,數百萬國民,又何須在洛陽朝堂,一爭長短。”竇太後歎道:“新帝登基,先立太子。傳承雖有序,然明爭暗鬥,在所難免。置身事外,方能善始善終。”


    不愧是曾垂簾稱製的本朝太後。見識不凡。


    正如太後所言。劉備擁有千裏沃土,牢固根基。與一般權臣,可謂雲泥之別。大將軍何進也罷,驃騎將軍董重也好。即便權傾朝野,不過封萬戶侯。充其量,一縣之地。豈能與頭枕太行,腳踩碧波,橫亙在幽冀之間,國土狹長,宛如長龍的薊國,相提並論。


    亂世將至,權勢何用。地盤才是唯一倚仗。


    “太後明見。”劉備言道:“大亂初平,萬民饑流。大漢十三州,減口二千萬。民生凋敝,亟待休養生息。陛下為合肥侯時,治國安民,頗有建樹。且已元服,自有主張。不會輕易為他人左右。”


    “王上言之有理。”竇太後又道:“王上此去,隴右流徙羌人,亦需顧及。”


    “臣,遵命。”


    臨別時,劉備又道:“臣,之所以不願將永安改稱長樂。正因多事之秋,太後宜當善保鳳體。”


    “此乃程常侍之意,朕,並無與人爭鬥之心。”竇太後不以為意。


    “太後深明大義,當為社稷之福。”劉備再拜。


    出永安宮,劉備又去恩師府中辭行。


    傳言,陛下欲擢升恩師為太仆,位列九卿。薊王授業恩師,自當重用。


    再與曹操、袁紹等一眾好友,關羽、張飛二位義弟話別。擇日北歸。


    幕府五校,悉數留京。劉備隻帶走四弟太史慈與五弟黃敘,及各自麾下兵馬。


    趁大河尚未冰封。遊麟號率薊國明輪船隊,順流而下,經大河入漳,經停薄落津。再換乘車馬,往廣宗一行。


    廣宗墟外,薊國新任大利令吳循,已恭候多時:“拜見王上。”


    “元順免禮。”劉備問道:“辛苦多日,可有所獲。”


    “臣幸不辱命。”吳循答曰:“發現賊人暗通沙丘之密道。”


    “且領孤一觀。”


    “喏。”


    廣宗土壤沙質。黃巾賊曾於城外,遍掘地道,裝神弄鬼。後被前大利令蘇越識破。恩師水淹廣宗,衝垮暗道。沙丘台下機關器,亦被悉數拆卸,轉運薊國。再培土填實。不料又被賊人暗中掘通。


    密道入口,便在甕城之中。


    暗道寬大,可行車馬。內設軌路,可借軌道車快速往來。


    吳循言道:“臣已命人先行探查。暗道直通沙丘台下。借機關升降,神鬼無覺。傳聞,陛下服藥助興,強行房事。乃至箭瘡崩裂,血流不止而亡。主公命人送回的藥渣,華大夫也已詳查,藥渣中,確有虎狼之藥。卻無熬製慎恤膠之材。”


    “換言之,慎恤膠並非一爐熬製,而是被人另行加入。”


    “正是如此。”


    “若如此,為何不直接投入碗中,喂食陛下。反多此一舉,投入藥罐之中。”言畢,劉備便已醒悟:“下藥之人,並非喂藥之人。”


    “臣等,亦如此想。”吳循答道:“隻需將慎恤膠投入藥罐,無論何人喂藥,陛下皆難逃一死。”


    多年前,劉備入宮赴宴,離奇中毒。若非甯姐姐出手相救,當真命懸一線。時過境遷,陛下亦身中此毒,一命嗚呼。劉備隱約覺得,此事或與甯姐姐莫大相關。睚眥必報,亦是太平聖女,性格使然。尤其對險害劉備性命之人,罪無可恕。


    錙銖必較,睚眥必報。


    何後與聖女,皆劇毒無比。沾之即死,觸之必亡。


    奈何,一明一暗,都與薊王瓜葛不斷。


    “可曾尋到蛛絲馬跡。”劉備打起精神追問。


    “台下機關器,殘留一根絲縷,必是賊人慌亂中所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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