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狼或許便是女王口中的狼王。


    作為這片山穀的主宰,自有一股與生俱來的生猛氣息。


    然而典韋卻無所畏懼。看不出發力,甚至看不出刻意加重呼吸。就這麽平平淡淡的走向巨狼,全無防備。


    掠食者的世界,許亦有尊卑。


    巨狼與典韋,皆在一步之遙,停下腳步。


    巨狼抬頭,典韋低首。四目相對。須臾,根根直立的狼毫緩緩收攏。典韋亦徐徐散開半握的拳鋒。


    巨狼先將口銜之物,放在腳邊。嗅了嗅典韋的氣息,重又銜起。從典韋身旁越過,亦步亦趨,走向劉備。


    典韋猛然握拳。似感受到來自背後的殺氣,狼毫再次豎起。巨狼止步,緩緩回望,再將狼毫收攏,以示溫順。


    “勿動。”借著亮光,劉備已看清巨狼口銜之物。


    身旁繡衣吏、白毦衛,刀劍並舉,如臨大敵。四周不下數十把追魂弩,正瞄著巨狼首級。凡有風吹草動,當即射殺。


    氣氛凝重無比。陪在劉備身邊的關羽、張飛,等一眾悍將,卻如典韋一般輕鬆寫意。區區雪狼,有何可懼。


    按理說。孤身入營,麵對眼前這群“強人”,巨狼的驚懼,亦不見得比營士低。


    巨狼將毛發捋順,便有示好之意。


    此去無害。典韋理解了。卻不敢有絲毫大意。取鉞戟在手,蓄勢待發。


    巨狼一路走到劉備身前。先吐出口銜之物,又嗅了嗅劉備的氣息。確認無誤,這便緩緩後撤,蹲踞在地。直視劉備的雙眼。


    落在身前的銜物,正是劉備冬狩時射出的那支金翎箭。


    “物歸原主。”劉備輕輕點頭。這便徐徐墩身,單膝跪地。平視巨狼的獸瞳,伸手將金翎箭取回。


    而後再徐徐起身。從始至終,目光皆未曾離開巨狼的雙眼。


    待劉備站定。巨狼亦站起,反身而去。


    路過手持利刃的典韋。恐遭暗襲的巨狼,忽出聲示警:“汪!”


    本已回身的劉備,猛然站定。


    以為自己聽錯。這便看向身旁張飛。


    張飛連連點頭,小聲道:“是‘汪’。”


    狼嚎,不應該是“汪”吧。


    典韋收戟讓路,放巨獸歸去:“主公。此物,或是一頭‘狡犬’。”


    “匈奴地有狡犬,巨口而黑身。”


    所謂狡犬者,應是狼犬。


    關於狼犬,後世亦有記載。


    唐人馮贄《雲仙雜記》載:“會稽人張然,滯役,經年不歸。婦與奴私通,然養一狗,名曰‘烏龍’。後然歸,奴懼事覺,欲謀殺然,狗注睛視奴,奴方興手,烏龍蕩奴。奴失刀仗,然取刀殺奴。”


    意思是說。晉時,會稽張然養狗名“烏龍”,家奴與妻私通,欲殺張然,烏龍傷奴救主。後人便以“烏龍”為狼犬代稱。


    比起黑狼犬“烏龍”,劉備遇見的,乃是一頭罕見的雪狼犬。


    究竟世間先有狗,還是先有狼。以劉備的觀點,許是先有狼。被人馴化後,蛻變成了狗。而狼犬,應是狼、狗分屬之後,雜交的產物。有點類似騾馬。然還有一種可能。便是狼向犬蛻變的“半途生物”。野性未馴,卻極具忠心。


    “可知古羌一族中,有善馴‘狡犬’之分屬。”劉備問道。


    “未曾知也。”眾皆搖頭。


    一直陪同再側的李儒,忽言道:“主公何不將關墟邑落之裏魁,請來一問。”


    “哦?”劉備這便醒悟:“可是獵村裏正。”


    “正是。山中獵戶久居狹道,必對麥積山知之甚詳。”李儒答曰。


    “言之有理。”劉備言道:“明日一早可遣車馬,請裏正到此一敘。今晚此事暫且作罷,切莫掃了眾人興致。”


    說完。劉備下意識眺望麥積山頂。似亦有人正居高下望。


    “喏!”營士紛紛領命。


    忽覺背後窺探。再回首,隻見女王眼波蕩漾,似有讚賞之意。劉備小小得意。


    須臾。庖正來報,筵席已鋪陳完畢。劉備先去與營士共飲,方才返回大帳,與麾下文武歡聚。


    此行。除去雪狼犬之謎,可謂皆大歡喜。平日難得與二位義弟,輕鬆歡聚,縱情山水。興師動眾的遊獵,更是難有。趁大雪紛飛,人蹤絕跡。悄悄出關,放縱一回,亦屬難得。若天天如此,動不動便興田獵,必上行而下效。從者雲集。雞犬不寧,沿途百姓不堪其擾。又豈能安心農耕。


    豈料誤打誤撞,竟解燃眉之急。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必痛飲一番。


    劉備乃酒豪傳人。張飛年幼也就罷了。便是典韋等人,亦非薊王之敵。三杯翠玉瓊漿下肚,皆搖搖欲墜。被各自親衛攙回。


    送別李儒等謀臣,薊王盡興而返,回後帳歇息。


    後帳,衣食住行齊備。便是盥洗浴室,亦足可容納眾人。待營士收拾好前帳筵席,掩上車門。大帳終隻剩薊王與女獵人。


    這一夜,如彗星襲月,日貫白虹。又如猛虎搏兔,鷹擊長空。怎叫一個舒爽了得。


    一覺醒來,神清氣爽。


    待收拾妥當,現身前帳。


    昨晚滴酒未沾的史渙,已駕車將獵村裏正接入大營。


    陪薊王早膳,老裏魁受寵若驚。


    所謂食不言,寢不語。待放下雙箸,取清水淨口。劉備這才問起麥積山之事。


    裏正果然知曉:“王上可知西戎獂王?”


    劉備旋即反問:“可是秦孝公西斬戎之獂王?”


    “正是此事。”裏正答曰:“獂,豲也。傳說,古翟獂國,便在今隴西獂道。翟獂,為西戎一支。周代居此。戰國時為秦所滅。獂王戰敗身死,國人收攏遺骸,葬於麥積山洞窟之中。並世代守護。”


    “豲有爪而不敢以獗”,“豪豬一名豲”。


    麥積山,距獂道不遠。或是古翟獂國土,後被秦所並。亦未可知。


    “獂人勇猛好鬥,且善豢養家畜。傳聞穀中雪狼,多被其豢養。”裏正言道:“卻隻是傳聞。村中獵人多有往來麥積山穀,皆未曾見過守陵獂人。”


    “原來如此……”劉備又問道:“長者可知,獂人,可曾遷居別處?”


    “老朽未知也。”


    “多謝長者賜教。”


    “老朽惶恐,不敢言謝。”裏正急忙下拜。被恭送出帳。


    “石棺內竟是末代獂王。”饒是智多如李儒,亦想不到。麥積山還藏有此等隱秘。


    “這麽說,大哥遇到了守陵獂人。”張飛卻已想通。


    “或是如此。”劉備笑道:“裏正言,獂人善豢養家畜。將雪狼馴化成雪狼犬,亦說得通。”


    “可見其相貌?”張飛追問。


    “未曾見過。”劉備搖頭:“穿顱之箭被人送回。足見守陵人並無惡意。算了,此事作罷,莫再追究了。”


    “唉!”張飛這便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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