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行百裏者半於九十。’此言末路之難也。”


    自薊王領兵扣關,宋建便如坐針氈,一夜數驚。恰逢羌渠皆走,守備空虛。本該加倍警惕才是。然而,聽聞雕零渾領兵馳援,心頭忽又驟鬆。心想,自當設宴款待。於是乎,心境便在這忽緊忽鬆之間,悄然崩裂。


    三杯酒下肚,飽受重壓,早已瀕臨極限的心境,隨之徹底潰散。草莽痞氣上頭,意氣用事,罔顧大局。戀酒貪杯,乃至酩酊大醉。


    所謂重壓之下,如履薄冰。忽然放鬆,便廢弛於無形。


    一覺醒來,已為階下囚。


    雄關變換王旗,盡入薊王彀中。


    汧縣麥收先已完結。顆粒歸倉,民眾當衣食無憂。與留守官吏辦完交接。劉備這便領兵出發,西行六十餘裏入隴阪東口,穿行山穀六十餘裏,入駐大震關。


    涼州刺史宋梟亦隨行。


    隴山,後世有南北之分。北隴山即六盤山,南隴山即關山。


    大震關,西坡陡峭,四周山巒屏蔽,唯群峰間一條峽穀可達關隘。其地貌呈“凹”字形,利於屯兵。東西關道,均寬丈餘,通鋪卵石路麵,通行便利。


    賊人發十萬民夫,重築雄關。關內建有營堡,障城,兵營,設施完畢。又沿山排建烽燧,堠堡,辟有盤山石徑及架空覆道相連。遠遠望去,樓堡林立,錯落有致,守備森嚴。宛如一條盤龍,盤踞在隴山之巔。


    可謂不惜工本。


    關牆上,礌石、滾木、火油、金汁,囤積足備。箭樓聳峙,床弩遠射千步。如此一座雄關,若是強攻,必然損兵折將。再說,麾下五營,多是騎兵。用騎兵攻城,智者不為。


    從一開始,劉備便沒打算強攻。


    “凹”型關城內,囤有足量糧秣。散落在附近各處的營堡,亦不愁吃喝。賊人固守雄關之心,昭然若揭。


    阪上築樓,也是羌人擅長。斜坡先立樁柱,再建重樓,亦屬幹欄式建築。


    “隴阪九曲,不知高幾裏。”“其道盤桓旋曲而上。”說的便是隴山。


    劉備四處看過,欣然點頭。雄關當用大用。


    關城大堂。


    劉備高居主位,文武列坐二旁。


    大震關守將宋建,五花大綁,麵如死灰,被繡衣吏押解入內。


    “俘虜抬起頭來。”劉備輕聲開口。


    與劉備目光一碰,宋建便又垂下頭去。


    “你可知孤是何人?”劉備再問。


    “南麵稱孤,自是薊王。”宋建甕聲答道。


    “如今家小皆成階下之囚,你如何打算?”劉備三問。


    “薊王大名,如雷貫耳。”宋建慘笑:“謀反當夷三族,家小豈能幸免。”


    劉備又言道:“隴阪之上,尚有許多沿山烽燧。堠堡內賊人,不願投降。你可願戴罪立功?”


    “若說降眾人,王上可否赦我家小?”宋建問道。


    “未嚐不可。”劉備答道。


    “如此,在下願前往一試。”


    “好。”劉備這便揮手,命繡衣吏將其押下。


    出堂時,正與風塵仆仆的軍師閻忠,擦肩而過。


    宋建先是一驚,跟著便淒慘一笑。顯然是窺破了端倪。


    “閻忠拜見王上。”西涼名士趨步近前,跪拜行禮。


    “閻公請起。”劉備伸手虛扶:“坐。”


    “謝王上。”閻忠再拜起身,自居末席。


    “此戰若勝,閻公當記首功。”劉備笑道。


    “老朽不敢貪功。”閻忠歎了口氣:“身在敵營,與一眾反賊虛與委蛇,日夜煎熬。直見到王上當麵,這才心安。”


    劉備輕輕點頭:“閻公之心,孤已盡知。”之所以不等戰勝,便連夜棄韓遂而去,投奔大震關。閻忠之心,劉備豈能不知。


    “賈丞命老朽獻‘作繭自縛,甕中捉鱉’之策。賊人兩處雄關,隻需有一處陷落,甕中捉鱉勢成矣。故星夜來投。”閻忠再拜:“未能善始善終,還望王上體恤。”


    劉備甚是讚許:“詩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懈,以事一人’。閻公所為,並無不妥。”


    細細想來,閻忠選擇的時機,甚是巧妙。見大勢將成,趁韓遂無暇他顧,抽身離去。待抵達大震關時,劉備也已破關。如此一來。涼州刺史之位,自然穩穩到手。


    閻忠此人,有先見之明。不然,也不會口出“詡有良、平之奇”。


    當可一用。


    “報——”便有繡衣吏入堂稟報:“有數部羌渠,正向大震關而來。”


    劉備笑道:“羌騎來去三日,雄關已換大旗。”


    幕府左丞荀攸進言道:“羌騎來去如風。祭天三日,又與世隔絕。想必,還不知雄關已陷。主公或可行‘魚目混珠’之策。”


    軍司空田豐亦點頭:“荀丞此計甚妙。主公可令雕零渾,攜部迎接。麾下軍士換穿賊人衣甲,城頭重立宋建軍旗。誘羌騎入營。再四麵合圍,一舉拿下。”


    “此乃亦是甕中捉鱉也。”軍正沮授一語中的。


    劉備欣然點頭,命人這便去安排。


    三十六部羌渠中,駐守大震關的數部,自知事關重大。待祭天完畢,便星夜返回。生怕來去三日,變生肘腋。遙見旌旗蔽日,一切如常。北地先零王子雕零渾,攜眾出關相迎。幾位羌渠終於安心。


    數千羌騎這便輕車熟路,入駐各自營堡。從始至終,未覺有異。


    三日往返,數夜未眠,身心俱疲。入營後便呼呼大睡。


    待幾位羌渠被冷水激醒。這才驚覺,情況不對。


    堂上之人,竟不是宋建。而是……


    “呔!”一聲晴天霹靂。便有鐵塔般的莽撞人出聲嗬斥:“薊王當麵,還不速速跪地行禮。”


    薊王……當麵?


    羌渠驚恐至極。兩股戰戰,便有人當場便溺。


    咬破嘴唇,鮮血淋漓。這才信以為真。不是噩夢,卻勝似噩夢。


    “山野草民,拜、拜見王上!”羌渠驚恐下拜。各自牙關抖顫,渾身惡寒連連,如墜冰窟。


    薊王赫赫凶名,實在是怕啊。


    劉備不置可否:“因為發抖?”


    “乃因,乃因……”


    劉備又道:“孤曾聽聞,羌人曾在段太尉麵前,指天為誓:永世無反。為何自食其言?”


    “……”生死關頭,便有羌渠強行開口:“乃因,乃因被黃巾賊人邪術蠱惑,失了心智。”


    劉備齜牙一笑:“將此人連同所部,盡數屠滅。”


    “喏!”


    “王上饒命!”羌渠重重叩首,乃至前額崩裂,滿麵鮮血:“隻因小人利益熏心,見財起意。見關東大亂,便想趁火打劫,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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