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遣黃門令左豐親傳口諭,卻未曾錄入詔書。便是閑談家事,許是隨口一說。


    劉備覺得,許陛下並非如此急迫。洛陽八關,固若金湯。隻需守住函穀關,即便三輔播亂,兵禍亦無法延及洛陽京畿。


    況且三輔之地,有京兆尹劉陶鎮守。湟中義從胡,還不成氣候。更加上北地十萬羌人,皆被抄掠一空,現為奢延屬國。有鮮卑十四部虎踞在側,截斷羌人東西勾連。故而湟中義從胡隻是盤踞故土,四處攻伐,根本不敢揮軍東進。


    光和五年,十一月。


    為呼應黃巾之亂,北宮伯玉等湟中義從胡反。殺護羌校尉冷征,立李文侯為將軍。時任涼州督軍從事邊允與涼州從事韓約,劫為人質,不予放還。涼州刺史左昌派馬騰率軍駐守阿陽縣,叛軍見阿陽縣無法攻破,便轉攻金城郡,斬殺金城郡太守陳懿,脅迫邊章、韓約入夥,共推舉邊允為首領。邊允、韓約因造反被漢朝通緝,遂改名為邊章、韓遂。


    幾乎同時,“涼州義從宋建、王國等反。”“(王國)劫閻忠為主,統三十六部。”


    宋建乃“涼州義從”。本是漢人豪強,自願參軍,在羌胡中威望很高。趁黃巾之亂,宋建追隨漢陽人王國起兵,以其家鄉枹罕(fu hǎn)為據點,聚攏漢、羌、胡雜眾數萬。


    賈詡隨信傳來的邸報上說,閻忠曾任信都縣令,善察人,乃涼州名士,與己交厚。又說,自己少時並不出名,隻有閻忠異之,言“詡有良、平之奇”。不料今日竟被賊人脅迫。


    今年開春,北宮伯玉、邊章、韓遂、宋建等共推王國為主,王國自稱合眾將軍,統帥各部,不斷擴張四境。


    湟中義從胡之所以不敢東進的另一個原因,便是背後的居延小月氏胡數千精騎,以及肩水金關外的西域都護府大軍。陽關與玉門關守將,已得刺史手令。若賊勢凶猛,無法抵禦。便酌情放西域都護府精兵入關殺賊。


    輔漢大將軍掃蕩逆賊,未嚐一敗。赫赫凶名,誰人不知,何人不曉。隻需振臂一呼,便可發西域五十五國精兵入關。湟中義從胡如何敢輕舉妄動。


    如今又將與西域五十五國公主和親。大漢和親,源於美出天際的陳丞相。四百年過去,漢胡血脈相連。諸如南匈奴、三郡烏桓,更以“北人”自居。潛移默化,何其恐怖!


    和親等同於聯盟。


    輔漢大將軍都護西域,再與五十五國和親。親上加親,西域五十五國如何能不效死力!


    腦門一熱,跟著作死的黃巾賊揭竿而起。稍稍冷靜下來頓覺冷汗淋漓,上下皆濕。


    薊王自幼割頭進爵,便是三歲小兒亦知。眼看項上人頭不保,如何能不瘋狂擴張,占據更多地盤。等薊王率兵來剿時,即便不能兵強馬壯,也要拚命吃胖。大難臨頭,也就顧不得吃相了。


    所謂湟中,便是指湟水兩岸之地,時下為羌、漢、月氏胡等族雜居處。


    “湟水源出西海鹽池之西北,東至金城允吾(yán yá)縣入河。夾湟(水)兩岸之地,通謂之湟中。又有湟中城,在西平、張掖之間,小氏之地也。故謂之小湟中。”


    因湟中逆亂。絲綢之路出隴右後,即與長安斷絕。所幸劉備未雨綢繆,另辟居延道。商隊可沿長城,橫穿大漠,自北地郡入關。再入上郡道轉北方道,經上穀郡抵達薊國。待春暖花開,亦可走奢延水路,直達薊國。沿途險灘,皆被疏通。車輪舟可通行無阻。


    金城郡,枹罕縣。


    日上三竿,城中一處守衛森嚴的精舍,便有一輛馬車停在門前。


    “何故停車,速速離去!”門前兵丁粗聲吆喝。


    “乃奉王將軍之命,特來診病。”便有西域胡商下車行禮。


    “可有信物。”兵丁又問。


    “信物在此。”


    胡商漢話精純,必是絲路豪商。兵丁不敢怠慢,這便上前接過。見果是合眾將軍符印,急忙放行:“請進。”


    “有勞。”胡商從車上攙下一位渾身鬼魅的西域女巫,相伴入內。


    凡與巫覡(wu xi)相關,時人皆敬而遠之,避恐不及。引路兵丁又豈能例外。疾步在前,打開舍門,又搬來樓梯,放二人登樓。


    兵丁本想咬牙跟上。卻被女巫斑斕妖瞳回眸一瞪,嚇得汗毛悚立,屁股尿流,隻顧奔逃出屋不提。


    二人上樓,見榻上橫臥一人,頭覆白巾,形容枯槁,麵目犁黑,似時日無多。卻與袖中畫像有七八分相象,知其便是前信都令、涼州名士閻忠。示意女巫守住樓梯,胡商碎步近前,悄聲抵問:“可是閻公當麵?”


    榻上之人微微睜開雙眼:“你是何人?”


    “鄙人名叫安玄,乃安息國商人。”胡商自報家門。


    “我與足下素昧平生,所為何來?”閻忠問道。


    “閻公可識得此物?”胡商輕輕捧出一物,送到閻忠麵前。


    待細細辨認,閻忠雙眼一亮:“此物足下何處得來。”


    “乃輔漢大將軍府賈丞,親手相贈。”安玄壓低聲音道。


    “故人別來無恙乎!少時,眾人皆不識文和大才,獨我知之。果不其然,今已名揚天下。”閻忠轉而問道:“足下究竟所為何來?”


    “乃為閻公千裏送良藥也!”安玄再拜。


    “藥在何處?”閻忠再問。


    “良藥在此。”示意閻忠附耳上來,安玄以耳語,盡數告知。


    閻忠一把扯去額上白巾,翻身坐起:“此話當真。”


    “鄙人千裏而來,深入虎穴,豈能兒戲。”


    “如此,如此,如此……”閻忠不禁涕淚橫流,起身下拜:“且替我謝薊王救贖之恩,右丞提攜之義。亦謝足下千裏涉險,全我名節。”


    “閻公快快請起。”說完,安玄衝身後輕輕揮手,“來。”


    女巫這便上前,憑空拿出一個鎏金竹筒,遞給安玄。


    “一切用度皆在筒內,閻公可見機行事。若無十足把握,切勿輕易示人。”安玄又叮囑道。


    “事關生死,閻某又豈能兒戲。”閻忠雙手接過。竹筒仿有神效,前一刻還垂垂將死的閻忠,下一秒竟麵色紅潤,頑疾不藥而愈。


    “事不宜遲,我這便返回洛陽。”安玄起身告辭。


    “活命之恩,無以為報。”閻忠長揖相送。


    待二人下樓,閻忠遂又躺下,取白巾覆麵。兵丁輕手輕腳,登樓窺探。見一切如常,這便下樓撤梯,封死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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