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進去,再有下次少不了挨板子吃!」


    小廝磕了兩個頭:「謝大人,謝大人開恩。」然後慌不迭的進了屋。


    屋裏擺滿了美食珍饈,香氣四溢,但月冠儀一身白衣出塵,膚色蒼白。


    他坐在桌前,周身清冷的氣質愣是把飯香壓淡了,仿佛他吃的不是飯,而是信徒們供奉的祭品。


    「說吧,什麽事?」月冠儀輕舀著碗裏的粥,聲音淺淡微冷,像從冬日河裏撈出來的冰碴。


    小廝諾諾的回答:「回殿下,外麵有客人拜訪。」


    月冠儀眼眸半抬,薄冷的眼神冒著寒氣幾乎要滲透他的骨子裏。


    長安踹了他一腳:「沒眼力見的東西,這點小事還要來稟報,是哪個府上的這個時辰還來求見殿下?真是個不長眼的東西!」


    小廝捂著幾乎被踢裂的骨頭,吃痛道:「是秋大人。」


    「......」長安心裏咯噔一下,他剛才說了什麽?


    瓷器清冽撞擊發出一聲破碎,一道白影踉蹌著沖了出去。


    長安悔恨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十成十的力氣半邊臉瞬間紅了一片。


    秋姝之在廳堂內並沒有呆多久,就聽到外麵一陣腳步聲,一道白影驚鴻般掠進了她的眼。


    月冠儀穿著一身白衣,堆疊的衣袍簇擁著他蒼白的有些病態的肌膚,比雪白,比雲輕,清冷孤絕仙人似的。


    「不知道您來,讓您久等了。」


    他一進屋,颳起一道輕寒,被白玉髮簪綰起墨發有些淩亂,跟上次一樣自卑自責膝蓋跟沒骨頭似的,總想著做小伏低,低她一頭,永遠仰視著她。


    「不礙事,是臣打擾了殿下休息。」秋姝之隔著他的衣袖輕薄的布料握住他的手,即使有衣物做阻隔,她也能從他身上感受到絲絲縷縷的涼意。


    她身上的香味若有似無的往他身上用,弄得他頭腦混沌,但即使他在笨拙也知道秋姝之不會無緣無故的來找他。


    「秋大人這次來有什麽事嗎?」


    秋姝之點點頭,既然月冠儀開門見山,那她也就不繞圈子了。


    「今天那個流民,殿下打算如何處置?」


    「流民?」月冠儀神情微微異樣,沒想到螻蟻一般的人也能得到秋姝之的重視。


    「自然是依法處置,這次事情鬧得很大。」月冠儀實話實說。


    秋姝之沉默了。


    月冠儀見她眼中憂慮,還沒敢說錦衣衛具體折磨那流民的手段,她觸犯皇室,在昭獄中不死也得丟半條命,再氣息奄奄的拋擲荒野,任野狗禿鷲蠶食。


    「秋大人可是想為那女子說情?」月冠儀犯著滔天膽子輕輕扯了一下她的衣角。


    再普通不過的素衣,衣角針腳都有些舊了,但他卻為這一點『冒犯』歡喜的心慌。


    秋姝之斂下眉目,輕嘆一聲:「她並不是反民,縱然有錯也不應該受到如此重罰。陛下想做仁君,施仁政就不應如此。」


    流民被抓了,大家皆大歡喜,似乎都忘記了一個普通的農婦為什麽寧可丟了命也要罵君。


    北方旱情嚴重,南方亦不容樂觀,隻不過都被地方官粉飾太平,可等這些的地方官員都壓不住了,餓屍遍野流民往京城逃難時又該如何?


    皇帝有心但無權,太後有權卻助紂為虐放任秦氏,就算救得了這個人,以後又該如何?這股無力感就這樣深深壓著,化作心中一團鬱結。


    剛穿越時,她覺得自己就是大女主,可以隨意改變這個世界。


    可當秋家迅速衰敗,她才明白自己也是塵世萬千中的藝縷。


    即使她是穿越女,在古代她也並沒有什麽優勢。


    就連書裏寫的那些隨隨便便抄一首詩就能揚名立萬的本事也沒有,這裏的詩與她的時代格律不同。


    她從零學起,跟古代的學子沒什麽兩樣,古人的智商也沒她想的那樣簡單,上輩子她的成績隻能排全省前100,靠著一股韌勁,日夜不敢懈怠才有了科舉的大放異彩。


    說到底,她隻是一個普通人。


    偏偏她又有現代的思想,見不得底層人艱難求生,擰巴地要命。


    「秋大人要是想放了她,我便放。」


    「您、」秋姝之訝異的看著他,聲音不自覺的提高了幾分:「臣隻是問一問,並沒有別的意思,殿下不用因為我而做這種事。」


    月冠儀低下頭,側臉蒼白深邃:「一個犯人而已,我還是做得了主的。」


    「殿下!」秋姝之扶著他的肩膀,修長有力的手指扣著他的肌骨。


    她清眸凝視著他,一字一句聲音沉沉:「您不必為我如此,臣絕無利用您的意思。」


    他不必為了她搭上自己的前程,月冠儀一介男子做到這個位置本就不易,身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他,盼著他出錯,把他從高位上拉下來踩碾踐踏,她不想讓月冠儀因為自己而落下口舌。


    月冠儀渾身僵直,被秋姝之扣住肩膀的手指好似被點了穴道,血氣逆流倒灌入腦——要是秋姝之真的想利用他就好了。


    他一生都在仰慕她,他走上仕途也都是因為她。


    他為她而生,為她而死,秋姝之願意利用他是他的福氣。


    他低下頭,眼尾帶著一絲男兒家的羞赧,聲音壓得極低宛若低吟:「我不介意的。」


    「什麽?」


    「我不介意的。」月冠儀的頭垂的更低,臉色燒的通紅,手指更是蜷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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