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深處,蕭長歌隔空一掌虛壓。


    “你想做什麽?”他冷聲質問。


    他素來深沉,深淺難辨。


    但此刻渾身上下卻都透出幾分快要壓製不住的戾氣,整個人竟流露出一絲猶鬥困獸的頹氣來。


    春竹的手還壓在腰間的長劍上。


    四姐妹中,一向屬她最叛逆,每每僭越最多,以下犯上也最多。


    都說她這種性格的人才是死得最快的,可最後,竟然是她還陪在主人身邊!


    “綰綰……”


    她隻說了兩個字就被厲聲打斷了。


    “那不是她!”


    春竹緊咬著牙轉過頭,不再分辯,但是握著劍的手卻始終沒鬆。


    主仆相對無言。


    沉默片刻,蕭長歌轉而問道:“蟬清和金蘭都抵達龍域了?”


    春竹道:“蟬清應該是到了,金蘭……還沒有收到回音。”


    “嗯。”蕭長歌應了一聲,片刻後,他似乎歎了口氣,突然收回靈力,“你也走吧。”


    壓力驟鬆,春竹滿心的不甘怨憤似乎也同時化作茫然:“什麽?”


    蕭長歌淡道:“接下來的事便不是你能摻和的了,也沒有什麽需要你去做,你離開獸境,回霄雲,或者隨便找個安穩的地方,都隨你,墨家沒了,你也自由了。”


    春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她們四姐妹還在繈褓之際就被墨家收養,後來被老家主派到蕭長歌身邊,伺候他,保護他,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但如今主子突然告訴她,她自由了?


    她一時不知所措,下意識問道:“那她們呢?”


    “她們也一樣,除了……”蕭長歌頓了頓,“除了雪寒。我跟蟬清和金蘭都說過這句話,把信送到龍域,算是她們為我做的最後一件事。日後墨家不複存在,你們自然也不再是墨家的奴婢。”


    “可是……”春竹還想說什麽,但一時也實在沒什麽好說的了。


    她們幾個不姓墨,蕭長歌也不姓墨。


    蕭長歌這個所謂的少家主,直到墨家覆滅也沒得到宗族的承認,無非是老家主的一廂情願罷了。


    但其實誰都知道,蕭長歌不願,他也不會繼承墨家。


    隻是誰也想不到,在這一切發生之前,墨家先一步覆滅了。


    “走吧。”


    蕭長歌擺擺手,負手轉身。


    春竹在他背後,慢慢站起身來:“主人,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蕭長歌心道我已經不是你的主人,但他懶得糾正。


    “說。”


    “你會為老家主報仇嗎?”


    “會。”


    “好,我知道了!”說完這句話,春竹好像突然獲得了什麽力量,把眼淚一抹,踏出的步伐不再有絲毫猶豫。


    春竹離開後不久,她原本所站的位置卻被另一道身影替代。


    “雪寒去哪兒了?”


    “她死了。”


    “怎麽死的?”


    “在萬鈞穀的時候,為了替我引開敵人,不過害她的人我已經都殺了。”


    “但是罪魁禍首還沒死。”


    “是。”


    兩人如閑話家常一般的對話開啟後,又突然雙雙陷入沉默。


    過了許久,還是楚溪沅先開了口:“你為什麽不轉過來看我?”


    蕭長歌答:“不用轉,我也能看到。”


    “但我看不清你的臉。”


    蕭長歌沉默不語。


    “你毀容了?”楚溪沅玩笑一般說道,頓了頓,又問,“還是你在怪我?”


    “看來你全都聽到了?”


    “這是重點嗎?”


    蕭長歌再次陷入沉默。


    “鳳族的人隨時會回來。”楚溪沅提醒道。


    聽了這話,蕭長歌終於略微動了動,但還是沒有轉身,隻是道:“那你們趕緊走吧。”


    “還記得嗎?”楚溪沅沒有再說讓他轉身的話,也沒有追問那他打算怎麽辦,隻是非常突然的提及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你小的時候混毒也發作過好幾次,都是棲……是我娘救的你。”


    蕭長歌顯然也沒想到楚溪沅會說這些,微微錯愕。


    楚溪沅接著道:“其實你和你娘都被騙了,我娘不僅生前騙你們,死後也騙了一次,還連我都被騙了一次。”


    “最初,你們以為她是憑借醫術救的你,後來又以為是你體內的三道封印替你壓製了毒性,其實都不是,救你的一直都是我,隻要我在你身邊,哪怕不解毒,你的混毒也根本不會惡化走到最後一步。”


    這下連蕭長歌聽著都有點懵。


    “聽不懂吧?”楚溪沅笑笑,問他,“還記得嗎?你小時候每一次混毒發作,我娘都會一邊給你用藥一邊拿一個小玉瓶給你讓你隨身攜帶,還不斷地叮囑你隻能放在心口的位置,哪怕睡覺也是如此。”


    “你怎麽會……”蕭長歌差點沒忍住就轉身了,但最後他還是停住了,隻是擰眉分析楚溪沅的話,“你怎麽會知道的?當年桐姨再三叮囑這件事決不能告訴任何人,說玉瓶裏裝著的是天地間至善也是至惡之物,一旦泄露後果不堪設想,也絕不會被世人所容。所以從始至終這件事隻有我和我母妃以及桐姨三個人知道,我母妃和桐姨相繼去世後,這天地間便隻有我一個人知道這件事了,絕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


    “至善至惡之物……”楚溪沅喃喃,“原來她是這麽想的嗎……”


    蕭長歌猶自不解:“所以你怎麽會知道的?”


    楚溪沅笑笑:“你知道那個瓶子裏裝的是什麽嗎?”


    蕭長歌回憶了片刻,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打開看過,也打不開……不過……我偶爾能感覺到它好像會動,裏麵似乎……是個活物?”


    楚溪沅失笑點頭:“沒錯。”


    蕭長歌聽明白楚溪沅背後的意思,頓覺毛骨悚然:“你不會想說那裏麵其實是……你……吧?”


    楚溪沅看著他:“確切地說,是我的一半靈魄。原來我們那麽早就見過麵了,原來我們還曾經相依為命過。這些我都想起來了,你知道嗎,其實我看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很熟悉,但是那時候我還不記得這些……”


    蕭長歌張了張嘴,一時間有很多話湧在了喉口,爭先恐後的想往外鑽,最後卻反而一個字都沒吐出來。


    楚溪沅身子微微前傾:“我都這麽說了,你還是不肯轉過身來嗎?”


    “你!”蕭長歌心緒紛亂如麻,左思右想半天,抓住了一個不算重點的重點,“你剛剛說靈魄?什麽意思?你不是人嗎?”


    楚溪沅狡黠一笑:“我是不是人,你轉過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蕭長歌下意識偏了偏身,但還沒有完全轉過來,楚溪沅立刻伸手帶了他一把:“是啊,我不是人,現在你知道了,我可能……”


    楚溪沅的聲音越來越低,心口猶如地震,劇烈翻騰,終於還是沒能堅持把話說完,氣氛再次陷入了難言的沉默之中。


    不過楚溪沅的沉默轉瞬即逝,她輕輕摸了摸蕭長歌的半邊臉,眼眶紅了,聲音聽著倒還正常:“難怪不敢正麵見我,原來還真是毀容了啊。”


    一道火焰灼燒的疤痕從蕭長歌的左邊太陽穴位置貫穿至右臉下頜,另有一道疤痕卻從右邊太陽穴一直貫穿整個右眼。


    傷勢已經愈合,但這兩道疤痕卻留在了蕭長歌臉上,很難去除。


    但這並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受傷的時候傷到了蕭長歌的眼睛!


    他兩隻眼睛都一樣無神,瞳孔潰散,世間萬物再也無法倒映進去。


    雖然於靈師而言,靈識視物往往比眼睛使用得還要頻繁,但那是不一樣的。


    如果眼睛不恢複,蕭長歌的視線裏將不會再有色彩,所有事物都會變成灰色的剪影,最後隻留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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