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漸飛漸遠了。


    在琛辰的視角裏,他那對巨大的羽翼正在高空中白玉一般的月亮裏上下扇動著。


    即使到了此刻,琛辰仍無法打心底裏將他所遇到的小孩與眼前這隻怪獸劃上等號。


    他擔心一旦這樣做,下一次再遇到小孩子他會情不自禁地懷疑對方是否也會變異成為怪獸,進而傷害他們。


    地煞不知道琛辰內心的想法,他現在隻剩下一個信念:努力地飛,努力向著那顆星星飛。


    他捂著胸口處被擊出的大洞,感受著心髒砰砰跳動傳來的聲音,似乎也沒那麽痛了。


    新的肉芽正從燒結的傷疤下悄悄地萌發,假以時日,它們將會慢慢地鑽出頂上的堅硬疙瘩,然後在傷口的表麵茁壯地成長,直至填滿那顆被傷透的心。


    地煞扭頭看向身後,母親作為人類那渺小的身形是早就看不見了,但是高大的奧特曼還矗立在群山之間,銀色麵具上橢圓的發光眼睛正在緊緊地盯著自己。


    幸好,他現在距離城市已經足夠遠了,就連城市街燈的光芒也被他遠遠甩在了身後,相信就是奧特曼也追不上自己了。


    “我一定會回來的,一定!”


    他再次將目光投向頭頂的那顆星星,將身體微調了一個角度好讓自己不要偏航。


    漫山遍野的森林隱匿在無盡的黑暗裏,他揮動翅膀刮起的大風吹得下方的樹葉沙沙作響,幾條小路在林間蜿蜒延伸,上麵的石頭不斷反射出跳動的月光。


    再飛出一段距離,他突然發現遠方的那顆星星和那輪巨大的月亮突然變成了兩份,就像有一麵巨大無比的光滑鏡子,從自己腳下向無限遠處延伸,把天空上、宇宙裏的一切囊括於其中。


    海上也起風了。皎潔的月光灑在海麵上,微波粼粼的海麵猶如一塊破碎的金色翡翠。幾朵打在暗礁的浪花一層又一層地湧動著,那一聲聲有節奏的聲響喚起了他久遠的、躺在嬰兒床上被母親輕輕拍打的記憶。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大海,但隻一眼,他便喜歡上了這裏。


    他抬頭看了看空中的那顆星星,那是母親分別時對他最後的叮囑。


    他低頭再次看向身下無盡的大海,那是他人生中不曾遇到的寬廣與浩瀚。


    他突然迷惘了。


    ……


    丁遠順幹練地指揮著身前一輛軍綠色的導彈發射車在寬闊的空地上緩緩展開,八個半人高的巨大車輪和鋼製支撐腿將沉重的車身穩穩托住,長達五米的導彈發射架昂起冰冷的麵龐,黑洞洞的發射口對準了怪獸離開的方向。


    “報告長官,雷達成功捕捉目標,可以發射,請指示!”


    “發射!”丁遠順果斷下令。


    一枚白色的導彈從發射倉中被猛地拋出,於半空中成功點火,同樣朝著那顆明亮的星星淩空飛去。而這時,琛辰才剛剛解除了變身。


    不一會,導彈發動機尖銳的轟鳴聲傳入了正沉醉在海上美景中地煞的耳朵裏。他扭頭一看,隻見一道耀眼的火光如流星般從頭頂的天空急劇墜落,緊縮的瞳孔向大腦發出了麻木的電流,讓他整個身體懸在空中一動不動,兩眼隻是癡癡地看著來襲的火光。


    他知道那是什麽,但一下子沒想通人類為何還要用這種燒火棍子一般的東西攻擊它,畢竟剛才那麽多的炮彈也拿他無可奈何。


    “導彈接近怪獸,可以引爆。”


    轟!


    導彈的尾焰一瞬間熄滅,一道在黑夜裏肉眼難以辨別的波紋以導彈為中心迅猛地擴張開來。導彈那合金製造的外殼碎片在這片波紋中如同高溫下的冰塊般一點點融化,隨即衝擊波眨眼間來到了地煞身前。


    這是人類研究一號怪獸“蠱蟻”所研發出來的新型武器。或許經曆當初那場災難的人們已經忘記了曾經怪獸的模樣,但它所製造的巨大衝擊深坑至今仍然靜靜地躺在廣城的中央,不時勾起人們對於怪獸的恐懼。


    不過一切似乎在向著更好的方向發展。當初給城市帶來巨大傷害的怪獸,此刻卻在人類聰明的大腦下搖身一變,成為了人類掌握在手中的利器,反過來用在了當初人類恐懼的怪獸身上,這是多麽值得拍手稱快的事!


    地煞卻是想不了那麽多了,狂浪般的衝擊波瞬間席卷了他的身體,堅韌的皮膚在衝擊中刹那間破裂,接著是血紅色的肌肉、有點兒發青的腸子和堅硬無比的骨頭。


    距離衝擊波最遠的頭顱是最後才被毀滅的,那時的他似乎尚有一點意識。他感受著脖子以下空無一物的身體,在空中飛旋著的頭顱睜大了眼睛看向下方的大海。此時的海麵似乎被什麽東西深深地挖走了一塊,大量的魚兒正在拚命往更深處遊去。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想到的是:“大海,我來了!”


    解除變身前的琛辰看到了那枚飛出的導彈,但他沒有行動,隻是控製著自己的身體落在距離戰鬥中心很遠的地方,或許是不願意想起那個小孩,或許是不願意麵對那個婦人。


    幾名軍人抬著擔架從他身邊走過,上麵是被爆炸殃及到的傷兵。對方看到他身上科特隊的製服,連忙吃力地在擔架上撐起身體向他敬了個標準的軍禮,然後帶著一絲痛苦的呻吟遠去。


    最後一個擔架上的是一個身穿西服的男人,琛辰連忙叫住了這幾名士兵:“他怎麽了?”


    一名士兵回答:“被一枚金屬碎片穿透了腹腔造成大出血,我們趕到時已經沒有呼吸了。”


    琛辰彎腰看向男人蒼白而僵硬的臉,眼睛忽然看到滑到了脖子下方的奧特曼吊墜,上麵那金燦燦的奧特曼形象讓他想起了醫院那個戴著同款奧特曼吊墜的女孩。


    “又是這個……你們為什麽要戴著它呢?”


    琛辰揮揮手告別這幾名士兵和擔架上的男人,轉過身來,一大片末日般的殘垣斷壁映入了他的眼簾。


    原本眾多高大的住宅樓此刻隻剩下遠處幾幢孤零零的小別墅,寬闊而又漂亮的花園在奧特曼和怪獸無數次的踐踏下早已一片狼藉,幾處廢墟邊緣還有數個看起來像是住戶的人與士兵們一起挖掘著身下的廢墟,邊挖掘邊瘋狂地喊著某個人的名字。


    琛辰又想起了那條刻印著奧特曼的項鏈。他們之中似乎有人在信仰著自己,但自己卻沒能盡到保護他們的責任。


    一道思緒從他腦海中劃過:“我保護了什麽嗎?我戰鬥的意義又是什麽呢?”


    可是沒有人回答他,看來自己什麽都沒有保護。


    遠遠地,他終於看到了那個正在痛哭著的婦人。


    半分鍾前,他們都聽見了從南方傳來的巨大爆炸聲,震耳欲聾的聲音讓在場所有人心中一緊。


    琛辰知道,那枚導彈擊中了地煞。


    婦人不知道是什麽聲音,但心中的痛卻更甚了。


    孫青青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你看,那邊打雷了呢,我們先找個地方避雨好不好?”


    “不!那絕對不是打雷,我的孩子在那邊!”婦人哭得紅腫的眼睛一下子看到了走過來的琛辰,連滾帶爬地來到琛辰身前,嘴唇顫抖著說,“長官!我的孩子究竟怎麽樣了?”


    “他……”琛辰扭頭躲開了婦人的目光,但兩個攥緊了的拳頭還是被婦人讀懂了他想表達的含義。


    婦人霎時激動了起來,沾滿了淚痕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打在琛辰身上,口中不停喊著:“你們這群畜牲,他還隻是個孩子啊!你們怎麽能這麽狠心……你們還我孩子!”


    孫青青看著琛辰一動不動地挨著婦人的打,心裏百感交集,連忙招呼來一旁的士兵上前將她拉開,然後一同將婦人扭送著離去。


    然而一直到他們離開了很遠,琛辰的耳朵卻依稀能聽到婦人那撕心裂肺的叫喊:“你們還我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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