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策原本渾濁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清明。


    躲在暗處的葉無雙也屏住了呼吸。


    她也很好奇葉天策的回答。


    大姨娘是他的母親,血脈關係沒辦法斬斷,葉天策要是真的用自己的軍功去求顧淩淵,給大姨娘開罪,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葉天策久久沉默著。


    葉天濟不免著急起來,忍不住追問道:


    “大哥你倒是說句話啊,一直沉默著是什麽意思?”


    “……我不能。”


    葉天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沉聲道。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仿佛渾身的精氣神都被抽幹了一般,整個人都變得無比頹唐。


    葉天策身子晃了晃,竟是靠著牆蹲了下來。


    他如同小孩一樣蜷縮起來,捂住自己的臉。


    沉悶的聲音從手指縫中傳來:


    “就是因為我是鎮守使,我以及我的家人才應該做好表率,既然是母親做錯了事情,那我怎麽可能用自己的身份去要一個特權?”


    他做不到。


    也不能這樣做。


    軍人的天職是服從,使命是保家衛國。


    他可以為了保護錦城百姓死在戰場上。


    可以為了戰爭勝利犧牲自己。


    但唯獨不能為了這種事情,用軍功和身份開後門!


    葉天濟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了,便陪著葉天策蹲在路邊。


    “大哥,這件事被判的應該不會很嚴重,隻要人還活著就有希望。”


    葉天策沒回答,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兩兄弟就這麽蹲在路邊,燈光落在他們身上,顯得兩人像兩朵可憐的蘑菇。


    葉無雙沒有上前。


    她目光複雜地看著葉天策的身影,心頭一陣沉重。


    如果不是她要給手底下的人討個公道,大姨娘就不會被抓進去。


    在這件事上,她的確有對不起葉天策,但也僅此而已。


    她和葉天策,她和大姨娘,這是兩碼事。


    如果不是大姨娘先來過分招惹她的人,她也不會這麽做。


    而且……


    想到春風樓裏的事情,葉無雙眸光閃了閃,轉身離開。


    這件事恐怕沒有葉天濟想的那麽簡單了。


    要是確定大姨娘和灰色生意有關係,等待她的,恐怕隻有吃槍子了。


    第二天,葉無雙換上男裝,本打算去青雀堂附近打探情報,卻看見中西醫結合藥鋪重新開門了。


    她意外地揚了揚眉。


    沒想到章晚楓這麽快就振作起來了,看來之前是她小看了章晚楓嘛!


    這位中醫世家的公子,心性還是很堅韌的。


    “章兄。”


    葉無雙笑著大步走進藥鋪。


    見她回來了,章晚楓眼前一亮,立刻迎上來,拉著她的手,仔細上下打量:


    “葉兄你可算回來了,這一次可是出去了好久,有沒有受傷?沒出什麽事吧?”


    “一切都順利。”


    葉無雙與他閑聊了兩句,眼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就要去青雀堂。


    見她著急,章晚楓詫異地問道:


    “葉兄看起來很趕時間,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麽?”


    若是換做平時,章晚楓肯定不會在這個時候拉住葉無雙的。


    但昨日他想了一整天。


    想葉雙說的話,想葉雙的臉,想葉雙的眼睛,想兩人之間的相處……


    他想,若是自己沒有振作起來的話,葉兄肯定會很失望的吧。


    枯坐一夜。


    章晚楓還是決定重新開張藥鋪。


    他沒有想太多,隻是單純想要讓葉雙覺得沒有看錯人。


    所以現在見到了葉雙,章晚楓心頭難免不舍。


    “章兄了解青雀堂嗎?”


    葉無雙也不隱瞞,微微頷首詢問:


    “我這兩日在查青雀堂的事情。”


    “……青雀堂。”


    章晚楓麵色沉了下去。


    注意到他臉色變化,葉無雙立刻察覺到不對:


    “怎麽了?他們來藥鋪上找過事?”


    “沒有,送過不少病人來,都是些小姑娘。”


    章晚楓轉身回了桌旁,在抽屜裏翻出一本登記簿,上麵詳細地記錄著來藥鋪看病的病人的相關病症以及拿了什麽藥。


    他認真仔細地翻找,葉無雙也湊到一旁來看。


    從厚厚的登記簿來看,她就知道,就算她沒有在藥鋪上,章晚楓依舊很認真努力地在給病人們看病。


    她沒有選錯合作夥伴。


    “葉兄,你看這裏,還有後麵幾頁。”


    思索間,章晚楓的聲音喚回了葉無雙的思緒。


    他將其中幾個病例圈出來:


    “這些人都是青雀堂送過來的,因為年紀小,身上傷勢重,所以我記憶非常深刻。”


    葉無雙接過病例查看。


    單是從病例,葉無雙都能想象到那些小姑娘們遭受過怎樣的虐待。


    她眉頭深深蹙起:


    “這些人還有第二次來看病的嗎?”


    “沒有,都是拿了一次藥就走了。”


    章晚楓搖搖頭,他猶豫半晌還是勸葉無雙:


    “葉兄你聽我一句勸,這青雀堂不是什麽好地方,那青雀堂的堂主們也都不好惹,咱們隻是普通的醫生,最好不要趟這趟渾水。”


    不蹚渾水麽?


    那些小姑娘們都該死嗎?


    葉無雙突然安靜下來,眸光灼灼地望著章晚楓:


    “章兄我知道你的顧慮,但是這件事不一樣,這裏麵牽扯到了太多無辜的生命,我既然知道了,就一定要解決。”


    更別說這件事還和葉公館有關係。


    葉無雙可不想被大姨娘闖出來的禍染上一身騷!


    章晚楓沒想到葉雙竟然會這樣回答。


    他微微一愣,眸光閃爍著。


    最後,章晚楓還是放下來攔住葉無雙的手,苦笑著搖搖頭:


    “是我不對,是我太狹隘了,比不上葉兄。”


    他隻是想著青雀堂不好惹,要是葉雙主動湊上去肯定會被盯上,說不定會有生命危險。


    因為這個人是葉雙,所以他強迫自己忽略掉那些被青雀堂送來的小姑娘們有多淒慘,也不去深究為什麽那些小姑娘隻來過一次,就再也沒來了。


    但葉雙似乎從未有過這種考量。


    他好像什麽都不怕,所有危險在他麵前都猶如浮雲一般。


    隻要是他能做的,他就會去做。


    看著葉雙離開的背影,章晚楓心頭沒由來地生出一股自豪以及……似乎再也追不上的失落。


    他緩緩垂下眸子,看著自己的雙手。


    他,真的配喜歡葉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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