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銘機械地搖搖頭,經過剛才的聲嘶力竭,他此刻嗓音嘶啞:


    “沒了,父母死在戰亂,我和姐姐命大,逃到了錦城,後來被人牙子賣進了督軍府,姐姐因為嘴甜手巧,被督軍夫人看中,提拔成了貼身女傭。”


    他目光低垂,緩緩鬆開緊握的手掌,露出了發簪的全貌。


    在發簪尾部,是一朵綻放的蓮花,蓮花精雕細琢,優雅聖潔,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買得起的。


    由於黎銘握得太緊,蓮花的花瓣已經刺入了他的掌心,鮮血淋漓,將那朵蓮花也染成了紅色,平添上肅殺和蒼涼之色。


    “這是姐姐給我的,她在督軍夫人那裏做事得力,夫人一高興就賞給了她。姐姐沒有自己留著,而是笑著送給了我,說這是她為我攢的老婆本,等我長大了,就給我說一門好親事……”


    記憶中的姐姐溫柔地望著他,笑起來時,眼睛彎成月牙,滿是對弟弟的疼愛和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姐姐總是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切真的好起來了,搜刮民脂民膏的梁督軍倒台了,可是他的姐姐呢?


    黎銘定定地望著那朵蓮花,淚水突然湧出,大顆大顆地滾落。


    一開始是小聲的嗚咽,很快就變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哭。


    少年跪在地上,聲聲宛如幼獸哀鳴,他仰望蒼天,絕望地質問著為何命運要如此對待他。


    “老天爺!你睜開眼睛看看吧!看看我們過的都是什麽日子?!你不是神仙嗎?神仙不是應該救苦救難的嗎?為什麽不願意看看我們,看看我們啊……看看……看看我姐姐吧……”


    黎銘說到最後,渾身仿佛抽幹了力氣。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姐姐已經回不來了。


    葉無雙悲傷地看著他,幾次想要開口安慰,卻發現自己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她心裏明白,黎銘和他的姐姐的悲劇,並不是個例。


    在這個戰火連天的年代,能夠安居樂業幾乎成了一種奢望。


    若非錦城有顧大帥的守護,這裏也不可能如此安寧。


    報紙上每天都在報道,外麵的世界是如何的混亂和殘酷。無數的百姓流離失所,他們在戰亂中失去了親人,無家可歸,卻還要遭受那些表麵上道貌岸然的權貴們的剝削,直至被榨幹最後一滴血,悲慘地死去。


    黎銘,不過是這蒼茫世界中的一個縮影,這個時代的一個縮影。


    就在這時,葉無雙的身旁多了一個人影。


    她側頭,就看見顧淩淵麵色沉重,他抬手拍了拍黎銘的肩膀:


    “振作起來,你姐姐也不會想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


    黎銘搖頭,神情黯然:“她不會看見的,她已經死了。”


    “誰說的?”


    葉無雙接過話頭,她依舊是偽裝的少年音色,卻帶著說不出的安撫和柔和:


    “我曾聽人說過,每一個逝去的人都會化作天上的星星,默默地守護著自己最在乎的人。你姐姐那麽愛你,她一定也在天上注視著你。你要堅強地活下去,連同你姐姐的那份希望一起。”


    黎銘緊抿著嘴唇,不再說話,隻是將手中的發簪握得更緊了。


    明明四周人來人往,可少年獨自跪在那裏,孤寂蕭索將他死死包裹。


    葉無雙還想再勸解幾句,突然感到衣領一緊,整個人被提了起來。


    是顧淩淵把她拎起來了。


    他就這樣把她拎到一旁,沒等葉無雙開口,顧淩淵就先搖了搖頭:


    “別說了,無論我們說什麽,最終他還是需要自己跨過這道坎。”


    “他之後會怎麽樣?”葉無雙問。


    她可沒忘記,黎銘公然殺死了梁督軍,而梁督軍原本是要被押送到北平接受審判的。


    現在梁督軍死了,難道要送一具屍體過去?


    “他保護特派員有功。”


    顧淩淵唇角勾了勾,一雙眸子直勾勾盯著葉無雙的眼睛:


    “梁督軍自知走投無路,狗急跳牆襲擊特派員,是他挺身而出救下特派員,但現場情況危急,所以他失手殺死了梁督軍。”


    葉無雙緩慢眨眼,她聽懂了,雲大哥這是打算保下黎銘。


    “大哥,真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


    葉無雙拍拍顧淩淵的肩膀,總算露出一個笑容來。


    如果黎銘因為殺了梁督軍而被逮捕,她的心裏真的會很難受。


    那孩子已經夠苦了,這是他唯一能做出的選擇。


    可這話落在顧淩淵耳朵裏,便成了另一個意思。


    難道她開始懷疑他的身份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說他這種情況還有救。”顧淩淵解釋。


    葉無雙卻以為他這是在自謙,揚揚眉:“大哥你和小弟還藏著掖著呢?誰能看不出來你現在的身份地位不一般?”


    從顧淩淵在軍政府露麵的那一刻起,葉無雙就注意到了。


    在這麽重要的場合,他竟然能站在顧大帥身邊,這顯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肯定是因為他們找到了梁督軍和光明黨勾結的證據,所以才讓顧大帥重用了雲大哥!


    顧淩淵徹底誤會了葉無雙的意思。


    聽著葉無雙的話,他心裏“咯噔”了一下。


    小丫頭莫不是已經發現了他的身份?


    顧淩淵濃眉微蹙,黑眸深斂,睨著小丫頭,薄唇緊抿。


    半晌,小丫頭卻沒有直接揭穿他。


    顧淩淵眸色微眯,神色莫測。


    直到,葉無雙盯著黎銘陷入沉思,顧淩淵才確定自己誤會了她。


    他不自覺地鬆了口氣。


    “大哥,像黎銘這樣年紀輕輕就失去雙親的孩子,一般是怎麽安置的?”


    葉無雙轉頭問顧淩淵,卻發現他一直在盯著自己看,眼神深邃。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臉:“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沒有。”顧淩淵微頓,回答了她的問題:“他這個年紀不算小,已經可以入伍當兵了。”


    “你是說他可以成為顧大帥的兵?”


    葉無雙眼睛一亮,上下打量著顧淩淵:


    “你小子現在混得不錯啊!不僅能出席這麽重要的場合,還能決定誰入伍?看來大帥很賞識你啊!是不是因為我們找到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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