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文德殿,歇山樓頂,簷角飛翹,巍峨挺拔。


    江燮頭戴襆頭,身著紫色圓領袍衫,束十三銙金玉腰帶,正站在文德殿西側廊下等待太子傳召。


    晨起,陽光還不是很烈,絲絲縷縷的金光照在一層一層的琉璃瓦上,熠熠生輝。


    文德殿西側一麵紅牆根下,悄然爬著幾根向上的藤蔓,藤蔓上掛著幾簇橙紅,給這麵冷冰冰的牆添了幾許生氣。


    江燮雙目凝視著這麵紅牆,眉頭輕蹙。


    鷓鴣一早便來向他稟報,從北城河到元德堂,他沿路一寸一寸尋過去,都無羊角匕首的蹤跡。他還潛進了薑家,院子、柴房都一無所獲。現下,鷓鴣安排了幾個會水的暗衛,喬裝成附近百姓的樣子,正在那北城河裏頭打撈。


    北城河河麵看似平靜無波,可河底多處暗流,那羊角匕首如此小巧,這便真是海底撈針了。


    不過,除了沉入河底,倒還有另一種可能...


    他挪了挪身子,眉頭皺更緊,那個色膽包天的女子...


    “奴才給瀾王爺請安!”一年約中旬的宦官垂首給江燮行鞠躬禮。


    江燮收回神思,那犀利的眼神轉瞬即逝。隨即他變成一副病懨懨的神情,他略略頷首:“高公公,無需多禮,可是太子有傳?”


    高公公微微曲身,滿臉堆笑道:“是,這不,太醫剛走,殿下便讓奴才來請王爺了。”


    江燮嘴角微扯,太子聽了一夜的曲,何來的太醫...


    他故意喘了幾口大氣,邁上白玉石階。


    文德殿殿內焚香嫋嫋,古琴涔涔。女伶官著一身輕薄紗衣,指尖輕觸琴弦,發出細膩深邃之聲,如山穀中潺潺流水婉轉悠揚。


    太子元泓昶闔眼斜靠在軟椅上,他一手持金觴,另一手的指尖跟著琴聲一頓一頓敲著扶手,如癡如醉。


    兩名穿著清涼的宮女在其身後側搖曳大蒲扇,力道、速度都很均勻,另一側則跪著幾名宮女,垂首候著,表情肅穆又恭敬。


    江燮快速掃視一圈,走上前跪拜,朗聲道:“微臣,咳咳咳,微臣江燮,叩見太子。”


    太子聞聲微抬眼皮,稍稍坐正後,揮了揮手臂,那琴聲便停止。隨後,他起身緩緩走到江燮前,虛扶道:“瀾王,何必如此見外。”


    他頓了頓,返回軟椅上,目視虛空,道:“來人,賜座。”


    一個年輕的小公公隨即抬了一張軟椅擺在下首。


    江燮叩謝。


    方才的一陣咳嗽,讓他的臉有些微微泛紅,他撩起袍衫一角,小心翼翼的坐到椅子上。


    坐定後,他又垂下頭,鬆鬆握拳放在鼻口處,以遮掩不停的咳嗽。


    一陣輕咳結束後,他拱了拱手關心道:“聽聞殿下昨夜遇襲,可有大礙?”


    “多謝瀾王關心,無大礙,區區小賊還傷不了孤。”元泓昶瞥了他一眼,指尖又輕輕敲打在扶手上。他正了正身體,又對江燮道:“倒是你,身體最近可好些了?”


    江燮道:“時好時不好,老毛病了,多謝殿下惦記。”


    兩人你來我往,一陣寒暄後,元泓昶對一旁的高公公使了個眼色,高公公隨即稟道:“回稟太子殿下,大理寺少卿陸通求見。”


    元泓昶一副訝異的樣子道:“哦?陸少卿可是稀客啊,宣。”他又瞥了眼江燮,他臉龐蒼白如紙,眼神黯然,嘴唇有些幹裂起皮。那件圓領袍衫掛在他身上,顯得鬆鬆垮垮,倒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他低眸輕嗤一聲,視線轉到陸通身上。


    “微臣陸通叩見太子殿下,拜見瀾王。”陸通叩首後,元泓昶將他的位置安在了江燮對側。


    “陸少卿可是有刺客的線索了?”元泓昶端起金樽,抿了一口,沁出微微酒香。


    “稟太子殿下,大理寺已將昨晚刺客行刺的路徑梳理清楚,別苑內有一波...”他頓了頓,目光轉向江燮道:“在別苑外的林子裏也有刺客埋伏。”說罷他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江燮,似在觀察他,而後便迅速轉移視線繼續道:“別院內三名刺客暫無所蹤,別苑外埋伏的刺客據查僅有一人,那人被毒箭所傷。別苑距離大同、安平、永陽三坊較近,大理寺已在一一排查這三坊內的醫館。另外,別苑距北城河也不遠,微臣也已命人在那一帶搜查。”


    元泓昶微微頷首,目光一凝,麵出狠厲之色,他道:“好,給孤好好查,查到人後交給孤,孤要親自審。”


    “是!”陸通垂首。


    幾息靜默,元泓昶著宮女給兩人倒了酒。他嘴角噙著淡笑,手持金樽對江燮道:“瀾王來,這是櫻桃釀,不醉人。”


    江燮掃了眼酒盅裏的淡粉色酒液,起身拱手垂首,他推辭道:“多謝太子殿下,隻是臣身子素來不好,太醫一直叮囑微臣不可飲酒,陛下也命臣好好將養,以便可再為國效力,隻得辜負殿下此番美意。咳咳咳...”隨即,江燮又是一陣輕咳。


    元泓昶微惱,他擺了擺手,宮女便將江燮麵前的酒盅撤走,又上了茶盅。


    一旁的陸通端起酒盅一口飲盡,讚歎道:“櫻桃釀果然名不虛傳,多謝殿下賜酒。”說罷,他又掃了眼江燮,幽幽道:“瀾王的身子已調養了三、四年了罷,怎還不見起色?連口櫻桃釀都不可喝。可惜了瀾王這身本事...”他作勢微微搖頭,麵露惋惜之色。


    江燮淡淡一笑道:“大難不死,留條命在這京中,有陛下庇佑,倒也是幸事一樁。”


    元泓昶眸光微眯,手中的金樽微微晃晃,臉上的惱意比起方才更甚。


    這江燮,一句兩句離不開父王,便真當自己真是個王子了?!若不是念在他父兄皆亡,父王還能留他好好呆在這京中享福?做夢!


    他朝高公公使了個眼色,高公公隨即又朝一旁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那個小太監雙手拿起桌案上的金鏨花葫蘆式執壺,欲給陸通添酒,隻是走到江燮身側,腳一軟,一個踉蹌,半個身子倒向江燮,那執壺裏的酒水盡數潑灑到江燮前胸衣袍上。


    金色的執壺頓時落地,滾了一圈後仰麵躺倒在地衣上,壺口灑出的酒液將地衣染了一片淡淡的粉紅。


    高公公與那小太監即刻跪地,顫聲道:“奴才...瀾王饒命!”


    元泓昶與陸通的視線頓時都落到江燮身上,就見他穩穩坐著,不緊不慢從袖子口掏出一方帕子,掖了掖胸前的酒液,輕咳幾聲,微微皺眉問道:“高公公,你這小公公何時入的宮?”


    高公公一怔,回答道:“回瀾王,已有三年之久?”


    “三年,那可得送去慎刑司好好查查。”小公公一聽,嚇的麵色如土。


    “哦,這是如何說?”元泓昶接過話,好奇問道。


    “回稟太子殿下,方才我與陸少卿間隔幾步而坐,中間並無阻礙之物,這位小公公究竟是為何而摔?是驚慌之下方才摔著?亦或...故意為之?”他將視線又挪到那小公公身上,隻見那小公公跪在地上,身體發抖,一言不發。


    高公公額間出了些汗,他急忙解釋道:“定是他驚慌,驚慌之下才摔倒...”


    “那是何事驚慌?”江燮追問道,語氣並不嚴厲,甚至有些隨意。


    “是,是...”高公公哽住,竟一時想不出托詞來。


    江燮嘴角微勾,他朝那小公公的方向走了幾步,蹲下來身,低頭看那已貼地衣上的小公公,語氣依舊不鹹不淡:“是因見那陸少卿驚慌,還是見本王驚慌?為何慌?”


    “瀾...瀾...”小公公仿佛被扼住了喉嚨,一直低聲喃喃,再說不出第二個字。


    陸通上來打圓場,他道:“瀾王,此等小事就讓我著人審一審吧,我看就是個沒見過貴人的小廝,一時慌了神罷了。來人,帶下去。”


    他一聲令下,進來兩個著鎧甲的護衛,兩人提著小公公便退了出去。


    江燮起身,收起那滿是酒液的巾帕,剛想告辭,便聽元泓昶道:“瀾王身子不好,恐會著涼,不若進去換身衣裳?”他隨即朝身旁的宮女喝道:“來人,還不快去伺候瀾王更衣。”


    跪著的兩名宮女慌忙起身,引江燮入內更換衣裳。


    江燮心下甚覺可笑,這酷暑天氣何來著涼一說。


    他也不推辭,由宮女帶著進了內殿,一宮女替她寬衣,一宮女拿了一套衣裳雙手奉著候在一旁。


    脫去外裳,潔白的中衣上也有淡淡的酒漬,宮女剛伸手要解中衣便被江燮擋住,他道:“我自己來。”


    宮女退後一步,垂首候著,隻是眼睛時不時掃向他胸前。


    江燮不遮掩,也不揭穿,他佯裝無所察覺,慢條斯理的脫下中衣嗅了嗅,嫌棄的丟在一旁,拿起宮女手上幹淨的中衣套上。


    那宮女見他胸前布滿大小傷疤,不禁微怔,那些傷疤有細有粗,有線條形狀也有似圓形,但無一例外都是舊傷疤,她看清後便不再偷覷,拿著外裳伺候他穿上。


    江燮的身量要比元泓昶高不少,那衣服穿在身上略顯局促,他出來後,便道身體不適,與太子告別。


    元泓昶與陸通目送江燮出了殿門。


    宮女即刻跪地回稟太子,瀾王身上毫無新疤痕。


    元泓昶與陸通兩人互相對視一眼,臉色沉了沉。


    別苑外林子裏的人,不論身量、身手都與瀾王高度相似,可那人分明已中了一箭,一夜之間傷口怎可能痊愈如初!


    元泓昶麵露怒色,他將金樽狠狠砸在地,對陸通道:“不管你用何手段,務必將那線人找回,這次孤定要他死。”


    陸通跪地應是,隨後便離了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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