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賈政帶著賈珍他們一幫人走了,咱們先不管他們。來說說賈母這邊,她發話叫把圍屏撤去,把兩度合成一個來坐。大夥兒忙活著擦桌子,擺水果,換杯子,洗筷子,一番忙碌下來,把東西擺得整整齊齊。賈母她們也都換上了新衣服,洗了洗手,喝口茶,這才又坐下來,大家圍成一圈。賈母一看,寶釵和她妹妹倆人不在座位上,原來她們回家賞月去了。再加上李紈和鳳姐兒倆人也生病了,少了這四位,整個場麵就顯得有點冷清了。賈母就笑著說:“以前你老爺們不在家的時候,咱們都會把姨太太請來一起賞月,那時候可熱鬧了。突然想起你老爺們,就忍不住想起一家人不能團圓,真是有點兒沒勁。今年你老爺回來了,咱們本該團圓快樂,但又不能請他們過來一起熱鬧,他們家又多了兩張嘴,哪能扔下他們跑過來。關鍵是鳳姐兒還病了,她一個人就能頂十個,現在可真是缺了她啊:可見世事難圓滿啊!”說完,賈母長歎一聲,就讓拿大杯子來斟熱酒。


    王夫人笑著說:“今天能團圓,可比往年有趣多了。往年雖然人挺多,但都比不上今年一家子齊全。”賈母笑著說:“就是就是,所以我才這麽開心,咱們都用大杯子喝酒。你們也換大杯子吧。”邢夫人她們隻能換上大杯子。夜深了,大家都累了,酒量也不行了,都有點困。但賈母興致勃勃,大家隻能陪著喝。賈母還讓人把氈毯鋪在台階上,把月餅、西瓜、果品啥的都搬下去,讓丫鬟媳婦們都圍坐在一起賞月。


    賈母看著那月亮爬到天空正中央,比剛才更亮更迷人了,就說了:“這麽美的月亮,不聽聽笛聲怎麽行呢?”然後她讓人把會吹笛子的女子又叫了過來。賈母又說:“音樂太多反而顯得俗氣,就讓吹笛子的遠遠地吹一曲就行啦。”剛說完,就看到邢夫人的兒媳婦走過來,跟邢夫人說了兩句悄悄話。賈母問:“啥事兒啊?”邢夫人回答說:“剛才大老爺出去的時候,被石頭絆了一下,把腿給崴了。”賈母一聽,趕緊讓人去幫忙看看,還讓邢夫人快去。邢夫人就起身告辭了。賈母又說了:“珍哥的媳婦也順便回家吧,我也準備睡了。”尤氏卻笑著說:“我今天不回去了,我要陪著老祖宗一整夜。”賈母笑著說:“那可不行,你們小兩口今晚得團團圓圓的,不能因為我給耽誤了。”尤氏臉紅紅的,笑著說:“老祖宗說的我們太不像話了。雖然我們年輕,但都結婚二十年了,都快四十歲了,而且還在守孝期間呢。陪著老太太玩一晚是應該的。”賈母聽了笑了:“這話說得對。我倒忘了還在守孝。你公公都去世兩年多了,我居然忘了,真該罰我一大杯。既然這樣,你就別走了,留下來陪我吧。讓蓉兒的媳婦送邢夫人回去,你就不用管了。”尤氏答應了,送走了邢夫人,一起到了大門口,然後各自上車回家,其他的就不多說了。


    大夥兒在這兒賞桂花賞得正起勁,又坐下來換上了熱乎乎的酒。正聊著天兒呢,忽然那邊的桂花樹下,笛聲悠悠揚揚地飄了出來。在這明月當空、清風徐徐、四周靜悄悄的夜晚,那笛聲真是讓人心情舒暢,煩惱全消,大家都端端正正地坐著,靜靜地欣賞。大概聽了兩杯茶的功夫,笛聲才停。大家一個勁地誇讚,然後又給大夥兒斟上了熱酒。賈母笑著說:“確實好聽吧?”眾人笑著說:“好聽極了,我們真沒想到會有這麽享受的時刻,都是老太太您帶我們開心啊。”賈母說:“這還不夠好,那些曲子越慢的,吹起來才越動聽。”就讓人倒了一大杯酒給吹笛的人,讓他慢慢喝,然後再吹一套慢曲子。那些媳婦們答應了。剛把酒送過去,之前去看賈赦的兩個婆子回來了,說:“看了,右腳麵是有點兒腫,現在吃了藥,好多了,問題不大。”賈母聽了,點了點頭,歎了口氣說:“我真是操碎了心,人家還說我偏心,我這不是白忙活嗎。”


    鴛鴦一邊說著,一邊遞過來巾兜和厚厚的鬥篷,嘴上還不停:“這夜深了,露水要下來了,風一吹頭疼,坐著也是累,該休息了。”賈母卻不當回事,樂嗬嗬地說:“我今天高興著呢,你催什麽催?我還沒醉呢,就要坐到天亮!”說著,她讓人再給她倒酒,戴上巾兜,披上鬥篷,大家陪著繼續喝,說說笑笑。


    突然,桂花叢中又傳來一陣笛聲,那聲音比剛才更淒涼,大家都不說話了。夜靜悄悄的,月光亮堂堂,眾人都有點傷感,趕緊笑著轉移話題,讓人換酒,別吹笛了。尤氏笑著說:“我學了個笑話,給老太太解解悶吧。”賈母笑著回應:“好,快說吧。”尤氏就開始講:“一家子四個兒子,大兒子一隻眼,二兒子一隻耳,三兒子一個鼻孔,四兒子倒是齊全,卻是個啞巴。”正說到這兒,發現賈母眼睛半睜半閉,好像要睡著了。


    尤氏趕緊停下,和王夫人輕聲叫醒她。賈母睜開眼笑著說:“我不困,就是閉眼養神。你們繼續說,我在聽。”王夫人她們忙說:“夜深了,風也大,老太太還是休息吧,明天再賞月。”賈母問:“現在什麽時辰了?”王夫人笑著說:“四更了,她們都熬不住,都去睡了。”賈母一看,果然人都散了,隻有探春還在。賈母笑著說:“你們也熬不住,弱的弱,病的病,走了也清淨。隻是三丫頭怪可憐的,還等著。你也去吧,我們散了。”說完,她站起來,喝了一口清茶,坐上竹椅小轎,兩個婆子抬起,眾人跟著出了園子,別的就不提了。


    這邊的婆娘們正收拾著酒菜碗筷,突然發現少了個精致的茶杯,翻遍了整個地方也沒找到。婆娘們互相詢問:“肯定是不小心打碎了,扔哪兒了?快告訴我,我拿塊碎瓷片去交差,免得人家又說是我偷的。”大家夥兒都搖頭:“沒見打碎啊。說不定是跟著姑娘的人幹的,你去問問他們?”這話提醒了那個婆娘,她笑了起來:“對啊!我記著是翠縷那丫頭拿著的,我去問她。”說著就去找,剛走到走廊,就碰上了紫鵑和翠縷。


    翠縷一見就問:“老太太散了嗎?知道我們姑娘去哪兒了嗎?”婆娘白了她一眼:“我正找你問茶杯去哪兒了,你倒先問我要姑娘。”翠縷哈哈一笑:“我剛給姑娘倒茶,一轉眼人就不見了。”婆娘說:“太太剛說,大家都睡覺去了。你不知道跑哪兒玩去了,還不知道呢。”翠縷和紫鵑說:“肯定沒偷偷睡覺,說不定就是到處溜達去了。現在老太太走了,說不定她們跟著前麵去了,咱們也去找找。找到姑娘,你的茶杯也就找到了。你明天再找吧,著什麽急。”婆娘笑了:“找到線索就不急了,明天再跟你算賬。”說完就回去繼續收拾東西了。紫鵑和翠縷則去找賈母,就不多說了。


    黛玉和湘雲倆人兒都沒睡呢。黛玉看著賈府那麽多人賞月,老太太還嫌人少,又想起寶釵她們回家去了,一家子人熱熱鬧鬧賞月,她自己就忍不住觸景生情,一個人靠著欄杆默默流淚。寶玉最近因為晴雯病得厲害,啥心都沒了,王夫人催了他好幾遍去睡,他這才走了。探春也因為家裏事兒鬧心,沒心思玩。迎春和惜春倆人吧,又不大合得來,所以最後就剩湘雲一個人來安慰黛玉。


    湘雲就說:“你這麽聰明,自己也不知道照顧自己。寶姐姐和琴妹妹天天親親密密,還說今年中秋要一起賞月,組織個詩社,一起作詩。結果呢,她們自己一個人賞月去了,詩社也散了,詩也不作了。反而是他們一家子鬧騰起來!你知道宋太祖說過:‘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他們不來,咱們倆就自己作詩,明天羞羞他們。”黛玉聽湘雲這麽一說,也不忍心掃她的興,就笑著說:“你聽聽這周圍人聲鼎沸的,哪有作詩的興致啊!”


    湘雲笑著回:“這山上賞月是好,但比不上水邊賞月。你知道這山坡下麵就是水池邊,山凹裏靠近水的地方就是凹晶館。咱們這園子當初設計的時候就有講究。山高的地方叫凸碧,山低靠近水的地方叫凹晶。這‘凸’‘凹’兩個字,平常人很少用,現在拿來作館名,感覺特別新鮮,不俗氣。這兩個地方,一個在上一個在下,一個亮一個暗,一個高一個矮,一個山一個水,就是為了賞月而特別設計的。喜歡山高月小的就來這裏,喜歡皓月清波的就去那裏。隻是這兩個字平時都念作‘窪’‘拱’,聽起來就俗了,不大用。陸放翁用過一次‘凹’字,‘古硯微凹聚墨多’,還有人批評他俗氣,真是好笑。”


    黛玉說:“不隻是放翁用過,古人裏用這兩個字的人多了去了。比如《青苔賦》,東方朔的《神異經》,還有《畫記》裏提到的‘張僧繇畫一乘寺’的故事,例子多了去了。隻是現在的人不知道,誤以為這兩個字俗氣。跟你說吧,這兩個字還是我取的呢。那年試驗寶玉,寶玉取的名字不滿意,我們重新取了,給大姐姐看了。她拿去給舅舅看了,所以就用這兩個字了。咱們現在就去凹晶館吧。”


    說著話,兩個人一起走下山坡,轉個彎就到了。沿著池邊,一溜兒的竹欄杆連著,直接通向藕香榭的路。夜裏隻有倆老婆子值班,她們知道主人們都在凸碧山莊賞月,跟她們沒關係,早就熄燈睡覺去了。黛玉和湘雲一看燈都熄了,倆人都樂了:“他們睡得正好,咱們就在這卷篷下麵賞月,怎麽樣?”說完,倆人就在兩個竹凳上坐下。抬頭看看天,一輪明亮的月亮,池子裏頭也映著一個,上下兩個月亮爭著放光,感覺就像坐在水晶宮或者鮫人的屋子裏一樣。一陣小風吹來,池水泛起波紋,綠油油的,真是讓人心曠神怡。湘雲笑著說:“這時候要是有船喝酒就好了!要是在我家,我早就上船了。”黛玉回道:“哎,就像古人說的:‘事若求全何所樂?’我覺得這樣挺好的,幹嗎非得坐船。”湘雲哈哈一笑:“人心不足蛇吞象,這可是常理。”


    正聊著呢,突然笛聲飄飄起來。黛玉開心地說:“今天老太太和太太心情好,這笛子吹得真帶勁,給咱們倆的興趣添了不少彩頭。咱們倆都喜歡五言詩,那就再來一首五言排律吧。”湘雲好奇地問:“要用什麽韻腳?”黛玉笑著回答:“咱們就數數這欄杆上的豎棍,從這頭數到那頭,數到第幾根,就用第幾韻。”湘雲覺得新鮮,笑著說:“這主意挺有意思。”說完,兩人起身開始數,一直數到盡頭,總共是十三根。湘雲嘟囔著:“怎麽又是‘十三元’啊,這個韻用得少,寫排律可能不太容易押韻呢。看來你得起頭了。”黛玉信心滿滿地說:“咱們就比比看誰更厲害。隻是現在沒紙筆記下來。”湘雲不在意地說:“明天再寫也不遲,這點小聰明咱們還是有的。”黛玉點點頭,笑著說:“那我就先來一句現成的俗語吧。”說著就念了出來:


    三五中秋夕,


    湘雲稍微琢磨了一下,然後說:


    清遊擬上元。撒天箕鬥燦,


    黛玉咯咯笑著說:


    匝地管弦繁。幾處狂飛盞?


    湘雲也笑著說:“哎呦,這句‘幾處狂飛盞’挺有味道的嘛。咱們得好好對一下才行。”她眼珠子一轉,又開心地笑了起來:


    誰家不啟軒?輕寒風剪剪,


    黛玉說:“這句太棒了!比我的強多了。不過,你這裏用了俗語,得再加把勁,把它說得更精彩才行。”湘雲哈哈一笑:“寫詩嘛,得多用點華麗的詞藻,把意思鋪陳開來。這句就算不錯了,咱們先留著,放到詩的後麵去。”黛玉也笑了:“放到後麵萬一沒有更好的句子,看你那時候害不害臊。”接著她們又開始聯詩:


    良夜景暄暄。爭餅嘲黃發,


    湘雲調皮地說:“這句不行,純屬胡編亂造。拿這些家常事來考我,真是的。”黛玉捂嘴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沒讀過幾本書,‘吃餅’這典故可是老掉牙的了。《唐書》和《唐誌》上都寫著呢,你看了自然就明白了。”湘雲不甘示弱,笑眯眯地說:“嘿,這可難不倒我,我也有我的點子。”接著就接了下去:


    分瓜笑綠媛。香新榮玉桂,


    黛玉說:“你這可真是自己編的啊。”湘雲哈哈一笑:“咱們明天查明白了,讓大家夥兒看看,現在別浪費時間了。”黛玉也笑著說:“就算是這樣,下一句也不怎麽樣。沒必要再用‘玉桂’‘金蘭’這些詞來應付差事。”接著她就續道:


    色健茂金萱。蠟燭輝瓊宴,


    湘雲笑著說:“‘金萱’這兩個字,真是給你省了不少事兒呢!這麽現成的韻腳讓你給拿去了。不過,你也沒必要去幫他們歌功頌德啊。再說,你那句下聯也是隨便應付的。”黛玉也笑著說:“你要是不提‘玉桂’,難道我就得硬生生對個‘金萱’嗎?而且,我還得好好渲染一下,弄些華麗詞藻,這才符合眼前的景致嘛。”湘雲聽後,隻得繼續接下去。


    觥籌亂綺園。分曹尊一令,


    黛玉笑著說:“這句不錯哦,就是有點難找下句。”說完,她稍微想了想,然後接了上去:


    射覆聽三宣。骰彩紅成點,


    湘雲笑著說:“‘三宣’這詞兒挺有意思,把平常的東西變得高雅了。不過,緊接著又提到骰子啦!”沒辦法,隻能接著往下接道:


    傳花鼓濫喧。晴光搖院宇,


    黛玉笑著說:“這句對得挺不錯呀。不過下一句又跑偏了,你就知道拿風花雪月的老一套來應付差事嗎?”湘雲回道:“畢竟還沒提到月亮嘛,稍微裝飾一下,才不會顯得跑題。”黛玉點頭說:“行吧,先這麽放著,明天咱們再好好琢磨琢磨。”然後接著吟道:


    素彩接乾坤。賞罰無賓主,


    湘雲笑著說:“幹嘛老提他們啊?咱們自己聊聊多好。”接著就說道:


    吟詩序仲昆。構思時倚檻,


    黛玉笑著說:“這下咱們倆可加進去了。”然後接著說道:


    擬句或依門。酒盡情猶在,


    湘雲說:“對,是時候了!”然後緊接著來了一句:


    更殘樂已諼。漸聞語笑寂,


    黛玉說:“現在真是一步比一步難啊。”接著就吟道:


    空剩雪霜痕。階露團朝菌,


    湘雲說:“這句詩的韻腳怎麽也對不上啊?讓我好好想想。”說著就站起來,背著雙手思考了一會兒,然後開心地笑起來:“哈哈,終於想到了一個字,要不然就真的要輸了。”接著就續了下去:


    庭煙斂夕棔。秋湍瀉石髓,


    黛玉一聽,立馬跳起來讚歎:“哇塞,這促狹鬼真會留一手啊!‘棔’字都用上了,你腦洞真大。”湘雲接話茬兒:“多虧我昨天翻《曆朝文選》,才看到這個字。本來不知道是啥樹,想查查,結果寶姐姐說:‘別查了,這貨就是我們俗稱的“朝開夜合”。’我還不信,一查,嘿,真沒騙我。看來寶姐姐懂得真不少。”黛玉笑眯眯地說:“‘棔’字用在這兒是挺合適的,不過‘秋湍’那句,你真是太有才了。就這一句,別的都得靠邊站。我也得好好構思,看能不能對出個像樣的來。”說完,她就陷入了沉思,然後接著吟道:


    風葉聚雲根。寶婺情孤潔,


    湘雲說:“這個搭配得也還行。就是那句,你也給糊弄過去了。幸虧這詩裏頭有景有色還有情,不然你光用‘寶婺’倆字就想蒙混過關啊。”然後接著吟道:


    銀蟾氣吐吞。藥催靈兔搗,


    黛玉默默點了個頭,過了好一會兒,才念起來:


    人向廣寒奔。犯鬥邀牛女,


    湘雲抬頭看看月亮,輕輕一點頭,接著說道:


    乘槎訪帝孫。盈虛輪莫定,


    黛玉說:“這句子不夠好,得改改。下一句得放寬點思路。”然後她又接上一句:


    晦朔魄空存。壺漏聲將涸,


    湘雲正準備接話,黛玉突然指著池子裏那個黑糊糊的影子,衝著湘雲說:“快看,那水裏的黑影,怎麽看著像有人進去了一樣?難不成真的有鬼啊?”湘雲哈哈一笑:“又見鬼啦?我才不怕鬼呢,看我給它來一下。”說著,她就彎腰撿了塊小石子,往池子裏扔去。隻聽見“撲通”一聲,水花四濺,一圈圈漣漪把月亮的影子都給攪散了,又慢慢聚回來。突然,黑影裏“嘎”的一叫,一隻大白鶴撲棱棱地飛了起來,朝著藕香榭的方向飛走了。黛玉捂著胸口笑說:“原來是個鶴啊,剛才嚇我一跳。”湘雲也笑著說:“就是這隻鶴挺有意思的,還幫了我一個大忙。”然後吟道:


    窗燈焰已昏。寒塘渡鶴影,


    黛玉一聽到這,又是叫好又是跺腳,激動地說:“哎呀,這鶴真是給她加分不少啊!這句比‘秋湍’那句還要強,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麽接了。‘影’字也就‘魂’字能對得上。再看看‘寒塘渡鶴’,多自然、多貼切、多有畫麵感,還特麽的新鮮,我都想停筆不寫了。”湘雲那邊笑眯眯的,說:“大家再仔細想想,肯定能想出來;實在不行,咱們明天再接著來也行。”黛玉就抬頭看天,沒搭理她,過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你少在那兒貧,我也有了,聽聽看我的。”然後她就接上了:


    冷月葬詩魂。


    湘雲興奮地拍著手說:“哎呀,真是太棒了,沒有這個可不行。‘葬詩魂’這個詞用得太妙了!”然後她又歎了口氣:“這首詩的確挺新奇的,就是有點兒太消極了。你現在身體不好,不應該寫這麽淒涼怪異的句子。”黛玉聽了就笑起來:“那要是不這麽寫,怎麽能蓋過你呢?我就是為了讓這句更出彩才這麽下功夫的。”


    話沒說完,嘿,瞧那欄杆外的山石後麵,突然冒出個人影,還笑眯眯地說:“好詩啊,好詩!真是夠悲涼了,別再往下寫了。要是接著這麽寫,反而凸顯不出那兩句的精彩了,弄得太刻意了,聽著別扭。”兩個人正說得興起,冷不丁被這麽一嚇,都愣住了。仔細一看,哦,原來是妙玉啊!兩個人都挺驚訝,就問:“你怎麽跑這兒來了?”妙玉笑著回答:“我聽見你們在這兒賞月,笛子吹得也不錯,就出來看看這美麗的月亮和清清的池水。一邊溜達一邊就到了這兒,忽然聽到你們倆吟詩,真是挺有味道的,就忍不住聽了一會兒。不過,我剛才聽那首詩,有幾句雖然不錯,但太消極太淒涼了。這也跟人的運勢有關,所以我出來打斷你們一下。現在老太太她們都散了,園子裏的人應該都睡了吧,你們那倆丫鬟還不知道在哪兒找你們呢,也不怕凍著。趕緊跟我走吧,去我那兒喝杯茶,說不定天就亮了。”黛玉也笑著說:“誰知道這會兒都這麽晚了。”


    她們仨一塊兒溜達到了櫳翠庵,發現裏麵的供桌上的蠟燭還亮著,香爐裏的煙也還沒散。那些老尼姑們早就呼呼大睡去了,隻剩個小丫頭在蒲團上打盹。妙玉把那小丫頭喊起來,讓她燒水泡茶。


    突然聽見有人敲門,小丫頭趕緊去開,一看,原來是紫鵑、翠縷和幾個老婆婆,他們找妙玉和她妹妹倆。一見他們正喝茶,都笑著說:“找你們可真不容易,整個園子都翻遍了,連姨太太那兒都去了。在小亭子裏找的時候,正好守夜的剛醒,一問他們,他們說:‘剛才亭子外頭有兩個人聊天,後來又來了一個,聽說是往庵這邊來了。’我們就猜到你們肯定在這兒。”妙玉趕緊讓丫鬟帶他們去那邊休息,喝茶。她自己則拿出筆和紙,把剛才的詩讓那兩人念,一邊聽一邊寫下來。


    黛玉看她今天特別高興,就笑著說:“真沒見過你這麽開心,我也不好意思冒昧地問,這首詩能讓我學習學習嗎?如果不好,就燒了吧;如果還能改改,就請你指教一下。”妙玉笑著說:“我也不敢亂評價。隻是這首詩現在隻有二十二韻,我想著你們倆的警句已經夠好了,再續下去可能就差點意思了。我想自己續上幾句,又怕弄巧成拙。”黛玉第一次見妙玉寫詩,看她這麽高興,忙說:“真的嗎?那我們雖然寫得不好,也能跟著提高一下。”妙玉說:“現在結尾,還是要回到最真實的情感上。如果隻是為了追求新奇,就會失去我們女孩子的本真,而且也離題了。”林史兩人都說:“說得對。”妙玉拿起筆略一思索,刷刷幾下就寫好了,遞給他們說:“別笑話我。我覺得隻有這樣,才能轉折得過來。雖然前麵有些淒涼的句子,但也沒關係了。”兩人一看,隻見她續寫的詩句是:


    香篆銷金鼎,冰脂膩玉盆。


    簫憎嫠婦泣,衾倩侍兒溫。


    空帳悲文鳳,閑屏設彩鴛。


    露濃苔更滑,霜重竹難捫。


    猶步縈紆沼,還登寂曆原。


    石奇神鬼縛,木怪虎狼蹲。


    趐屭朝光透,罘羜曉露屯。


    振林千樹鳥,啼穀一聲猿。


    歧熟焉忘徑?泉知不問源。


    鍾鳴櫳翠寺,雞唱稻香村。


    有興悲何極?無愁意豈煩?


    芳情隻自遣,雅趣向誰言!


    徹旦休雲倦,烹茶更細論。


    後麵寫著“右中秋夜大觀園即景聯句三十五韻”。


    黛玉和湘雲倆人誇個不停,意思是:“咱們真是的,天天舍近求遠。明明身邊就有這麽厲害的詩人,卻總是對著紙上的字兒磨嘴皮子。”妙玉聽了,笑著回應:“明天咱們再細細打磨。現在天都亮了,咱們也該休息休息了。”林黛玉和史湘雲一點頭,立刻起身告辭,帶著丫鬟們走了。妙玉把她們送到門口,看著她們身影漸遠,輕輕關上了門,剩下的就不消說了。


    翠縷衝著湘雲說:“大奶奶那邊還有人等著咱們呢,現在還是去那兒比較好哦。”湘雲哈哈一笑:“你順路告訴她們一聲,讓她們先睡吧。我過去的話,病人可能會被驚到,不如去鬧鬧林妹妹吧。”說著,她們就一起走到了瀟湘館。已經有半數人進入夢鄉了。她們倆進去後,卸了妝,換了衣服,洗漱完畢,才上床準備睡覺。


    紫鵑幫她們放下輕紗帳,移開燈,關上門就走了。沒想到湘雲有換個地方就睡不著的毛病,雖然躺在床上,就是翻來覆去睡不著。黛玉也是因為心血不足,常常失眠,今天又錯過了最佳睡眠時間,自然也睡不著。兩人在枕頭上翻來覆去。黛玉就問:“怎麽還睡不著呢?”湘雲笑著回答:“我這人就是換個地方睡不著,再說現在也沒困意,隻能幹躺會兒。你怎麽也睡不著?”黛玉歎了口氣:“我這失眠不是一天兩天了,大概一年到頭,能睡個十次踏實覺就不錯了。”湘雲說:“你這毛病真是讓人頭疼。”想知道後事如何,咱們下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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