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跟著鳳姐吃完飯,伺候她洗漱完,就溜達到探春那兒去。一進院子,靜悄悄的,丫鬟婆子們都站在窗外等著。平兒進了屋,發現探春她們三個正在商量家裏的瑣事,說著今年賴大家請客喝酒,還有他們家花園裏發生的事。探春一見平兒來了,就讓她坐下,然後說:“我琢磨這事兒,不為別的,就是咱們每個月用的那些頭油、脂粉,又是二兩銀子的事。咱們每個月已經有二兩月銀了,丫鬟們還有自己的月錢,這不就相當於學裏的八兩銀子一樣,重複了嘛?這事兒雖小,錢也不多,但總覺得不合適,你奶奶咋就沒想到呢?”


    平兒一聽,笑了:“這事兒有原因的:姑娘們用的這些東西,當然得有規定的份額。每個月,買辦的人統一采購,讓女人們送給我們管理,就是為了方便姑娘們用。我們不用天天自己拿著錢去買。所以外麵的買辦就統一領了錢,按月讓女人們分房交給我們。至於姑娘們每月的二兩銀子,本來就不是用來買這些的,是為了萬一當家的奶奶或者太太不在家或者沒空,姑娘們臨時要用錢,就不用去找人。這就是擔心姑娘們受委屈。但我觀察了一下,我們屋裏的姐妹們都是自己拿錢去買這些東西的,竟然有一半都是這樣。我就懷疑,要麽是買辦貪汙了,要麽就是買的不正宗的貨。”


    探春和李紈都樂了:“你眼睛真尖,一下就看出來了。哪有什麽空手套白狼的好事,隻是晚幾天而已。催得急了,他們就從不知道哪裏搞點東西來應付一下,但那東西根本不能用,還得重新買。咱們就用二兩銀子,找別人家奶媽的兄弟或者兒子去買才行。要是讓官中的人去,還是老樣子,不知道他們用的什麽招數。”平兒也笑了:“那些買辦采購的東西,別人買的好了,他們也不樂意,還硬說人家使壞心,想搶他們的飯碗。所以他們寧願得罪內部的人,也不敢得罪外麵辦事的人。如果姑娘們用奶媽子去辦事,他們就不敢亂嚼舌頭了。”


    探春說:“我這心裏別提多別扭了,花了雙份錢不說,東西還浪費了一半。幹脆把每月買辦的錢給省了算了,這可是頭等大事。哎,對了,年初咱們去賴家,你也去了吧?你瞧他那小園子,比咱們家這個怎麽樣?”平兒哈哈笑著說:“那園子還沒咱們家的一半大呢,花草樹木也少多了。”探春接著說:“我跟他家姑娘聊天,她告訴我他們家的園子,除了自己養的花草,種的菜,養的魚蝦,一年到頭還有人包圓,年底能剩下二百兩銀子呢。從那以後,我算是明白了,就連一片破荷葉、一根幹枯的草,那都是能值錢的。”寶釵笑話她:“你這說的都是什麽富家子弟的傻話!你們雖然是出身富貴,但畢竟也讀過書,識過字,難道沒讀過朱夫子寫的‘不自棄’那篇文章嗎?”


    探春笑著說:“讀過是讀過,但那文章不過是讓人自勉,都是些虛頭巴腦的話,哪裏真的有什麽實際內容。”寶釵說:“朱夫子能寫虛頭巴腦的?那文章每句話都是實實在在的。你才處理兩天事情,就變得勢利起來,把朱夫子都看扁了。你以後再接觸那些複雜的事務,豈不是連孔子都要被你看扁了!”探春笑回:“你這麽個有學問的人,難道沒讀過姬子的書?姬子說過:‘在利益場上混,在算計圈裏轉,就算把堯舜的言辭用盡,背棄了孔孟的教誨。’”寶釵追問:“那下一句呢?”探春笑著說:“我現在隻取我需要的部分,要是把下一句說出來,那不是自己罵自己了嗎?”寶釵說:“世界上沒有不能用的東西,既然能用,那它就有價值。你這麽聰明,竟然沒看懂這個大道理。”李紈笑著說:“把人家請來了,又不談正事,你們這是在討論學問嗎?”寶釵回答:“學問就是正事。如果不拿學問當回事,那一切都流入世俗了。”


    三人開懷大笑一番後,話題又轉回到正事上。探春接著說:“咱們這個園子,其實也就比別人的大一半,要是翻倍算的話,一年就能賺四百兩銀子呢。不過,現在要是去賺這個錢,那就顯得太小家子氣了,不符合我們這樣的人家。要是專門安排兩個人管理,園子裏那麽多值錢的東西隨便讓人糟蹋,那也太浪費了。我覺得不如從園子裏的老媽媽們中挑幾個可靠、懂園藝的,讓她們來管理。她們不用交租納稅,隻看她們一年能貢獻點啥。這樣一來,園子有專人打理,花草樹木每年都會更好,也不用在緊要關頭手忙腳亂;二來,東西也不會被糟蹋,不會白費;三來,老媽媽們也能從中得到點補貼,她們在園子裏辛苦那麽多年,也該得到點回報;四來,還能省下園藝工、清潔工等人的工錢。用這些省下來的錢,補補不足,也不是不可以。”寶釵正低頭看牆上的字畫,聽探春這麽一說,便點頭笑了起來:“說得好!‘三年之內,就不會有饑荒了。’”李紈也跟著說:“這主意真不錯!要是真這麽做了,太太一定會很高興的。省下來的錢是小事,園子有人打掃,專人負責,還能讓他們賣點東西賺點錢,給他們點權力,給他們點利益,他們肯定會更加盡職盡責的。”


    平兒說:“這事兒啊,還得姑娘您親自開口。咱們奶奶心裏雖然這麽想,但不好意思說出口。現在姑娘們住在園子裏,本該多添些玩樂的東西點綴一下,可又不能讓人看著咱們光顧著玩樂,還得省錢,這話說出來可就不好聽了。”寶釵趕緊過來,笑著摸摸他的臉說:“你這張嘴,我看看你裏麵裝的是啥?從早到晚,你說的這些話一套又一套,既不拍三姑娘的馬屁,也不說咱們奶奶腦筋不轉彎。三姑娘一說話,你就能對上號,總是三姑娘想到的,奶奶也想到了,就是有啥原因辦不成。現在又因為這園子,說啥不能讓人看著咱們省錢。你們想想,要是真讓人來管著掙錢,那人肯定連朵花都不讓摘,一個果子都不讓碰,姑娘們自然也不敢講究,天天跟小姑娘們鬧個不停。他這麽考慮長遠又近在眼前,不卑不亢,就算奶奶跟咱們不是一條心,聽了這番話,也會覺得自己不好意思,然後變好。”


    探春笑著說:“今早我氣得要命,他一來,我忽然想起他那主人:平時管家的,手下那些人挺橫的!我一看到他更來氣了。誰知道他來了,就像隻怕貓的老鼠,在那兒站了半天,怪可憐的。後來他又說了那些話,不是說他主人對我好,而是說‘不枉姑娘對我們奶奶平時的好’,這一句,我氣全消了,反而覺得自己挺對不起的,心裏又難過起來。我仔細想想,我一個女孩子家,自己都鬧得沒人疼沒人管的,我還能有什麽好處去對人好呢?”說到這兒,眼淚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李紈她們聽了,覺得他說得特別真誠,再想想他平時被趙姨娘說三道四的,在王夫人麵前也受趙姨娘的牽連,也都跟著掉了淚,忙勸他:“趁著現在清靜,咱們商量點好事,別提這些沒用的了。”平兒忙接口:“我明白了,姑娘說誰好,就派誰去辦吧。”


    探春說:“雖然這麽說,也得跟奶奶說一聲。咱們在這兒撿小便宜,已經不合適了,都是因為奶奶是個明白人,我才敢這麽做;要是奶奶是個糊塗的,愛嫉妒的,我才不會呢,那多像是在算計她似的。咱們總得商量商量再行動啊。”平兒笑著說:“那好吧,我去說一聲。”說完就走了,過了一會兒回來,笑著說:“我早就說了,白跑一趟。這麽好的事,奶奶怎麽可能不同意呢!”


    探春一聽到這事兒,就跟李紈一拍即合,趕緊把園子裏所有婆子的名單給弄來了。大家一合計,圈出了幾個合適的人選。然後,他們把這幾位婆子都召集過來,李紈大致給他們交代了一下任務。婆子們一聽,哪個不樂意啊!有人說:“那片竹林就交給我吧,一年下來,保證長得綠油油的。除了自家吃的那點筍,還能額外掙點錢糧呢。”另一個立刻接話:“那片稻田就歸我了,一年到頭,這些小雀兒的糧食不用官家出錢,我還能賺點錢糧。”探春正準備開口,突然有人報告:“大夫來了,要進園子看史姑娘。”婆子們隻能先去接大夫。平兒趕緊說:“就你們這幾個,一百個也不夠看啊。難道就沒有個管事的帶大夫進來?”那報告的人說:“吳大娘和單大娘在西南角的聚錦門等著呢。”平兒聽了,這才放心。


    婆子們走後,探春好奇地問寶釵:“怎麽樣啊?”寶釵笑著回了句:“開頭積極的人最後往往懈怠,說話漂亮的人其實最看重實惠。”探春聽後,不住點頭,讚同地拍了拍寶釵的肩膀,然後拿起冊子指給旁邊三人看。平兒趕緊把筆和硯台拿來。他們三個就議論開了:“比如說這個老祝媽,特別可靠,她家老頭子和兒子,一直都是負責打掃竹子的,現在索性把所有竹子都交給她管理。還有那個老田媽,本來是種莊稼的,稻香村那片的菜蔬稻稗,雖然隻是玩票性質的,不用太認真,但讓她去照料一下,肯定更棒。”


    探春又忍不住笑了:“就是蘅蕪院和怡紅院這兩塊寶地,竟然沒什麽產出。”李紈立刻接話茬,笑著說:“蘅蕪院更是賺大了,現在香料鋪和市麵上賣的那些香料香草,哪個不是那裏的東西?算起賬來,收益比別的都要高。至於怡紅院,光說春夏兩季的玫瑰花,就能收集多少花啊?還有籬笆上那些薔薇、月季、寶相花、金銀花、藤花,這些幹花拿到茶葉鋪、藥鋪去賣,也能賣個好價錢呢。”


    探春笑著連連點頭,然後說:“就是沒人懂得怎麽弄香草。”平兒一聽,趕緊笑著說:“哎喲,寶姑娘的鶯兒媽媽就特別擅長這個。上次她還采了好多香草曬幹,編成花籃和葫蘆給我玩呢。姑娘,你忘了嗎?”寶釵調皮地笑了起來:“我剛才還誇你呢,你反倒來逗我了。”三個人都奇怪地問:“這是為啥呀?”寶釵解釋說:“這可不行。你們這兒那麽多閑著的人,現在我又弄個人來,別人會小看我的。我倒有個主意,怡紅院裏的老葉媽,就是焙茗的媽媽。她是個實誠的老人家,而且跟鶯兒媽媽關係特別好。咱們可以把這事兒交給葉媽,她不懂的,不用咱們說,她自然會去找鶯兒媽媽商量。就算葉媽啥都不管,隨便交給別人,那也是他們自己的私事,別人說閑話也怪不到咱們頭上。這麽做,既公平又妥當。”李紈和平兒都說:“這主意不錯。”探春笑著說:“不過,就怕他們見錢眼開。”平兒哈哈一笑:“不怕,不怕。前些日子鶯兒還認了葉媽做幹娘,兩家一起吃飯喝酒,關係好得很。”探春聽了,也就放心了。然後他們又一起商量了幾個人選,都是他們平時觀察覺得不錯的,就用筆圈了出來。


    婆子們忙不迭地跑來說:“大夫走了!”藥方一遞上去,大夥兒趕緊看了看。一邊派人出去抓藥,盯著熬好,一邊探春和李紈跟大夥兒明明白白地說了:誰負責哪個地方,“按季節,家裏規定的用量之外,剩下的你們隨便拿去賺點錢,年底一起算賬。”探春笑眯眯地說:“我還想起一件事:年底算賬,錢歸到賬房,那上麵又多了一層管事兒的,他們還得從你們手裏再刮一層油水。現在我們搞這個,讓你們管事兒,已經繞過他們了,他們心裏有氣也說不出來,等你們年底去交賬,他們不整你們還等什麽呢?再說,這園子裏的規矩,誰管什麽,主子拿一份,他們就能分半份,這是大家都知道的老規矩。現在這園子是我新弄的,就不能讓他們插手,每年算賬,就直接歸到我們這邊來。”


    寶釵笑著接話:“我說啊,咱們裏頭也不用搞那麽複雜,這個多那個少的,麻煩死了。不如讓他們自己選,誰願意領這份錢,就讓他負責一件事。園子裏的人用東西,我給你們算了一下,也就那麽幾樣:頭油、胭脂、香料、紙,每個姑娘、幾個丫頭都有規定的用量;還有各處的掃帚、簸箕、撣子,還有鳥兒、鹿、兔子吃的糧食。這幾樣讓他們包了,不用再到賬房領錢。你們算算,能省下多少?”


    平兒笑著說:“這幾樣雖小,加起來一年能省下四百多銀子呢。”寶釵也笑著說:“哎呀,一年四百,兩年就是八百,都能多買幾間出租房,或者添幾畝薄地了。雖然還有點富餘,但他們辛苦一年,也得留點給自己貼補家用。雖然節省很重要,但也不能太過了,要是再省個二三百,就顯得太小氣了,不像樣子。所以這麽做,賬房一年少支出四五百,也不算太緊張;他們自己也能有點小收入;那些沒工作的媽媽們,日子也能寬鬆些;園子裏的花草樹木,也能每年長得更好;你們呢,也能用到些好東西:這樣才不失體統。要是隻想著省,哪裏找不到幾個錢?要是把所有盈餘都收走,裏外怨聲載道,那還像什麽樣子?現在園子裏這些媽媽們,如果隻給這點,剩下的肯定覺得不公平;我剛才說,隻給這幾樣,未免太寬鬆了。不如規定,除了這個,每人再交點錢,大家湊一起,專門分給這些園子裏的媽媽們。她們雖然不管這些,但日夜都在園子裏看著;那些幹活的,關門閉戶,起早貪黑,不管是大雨大雪,還是姑娘們進出,抬轎子、撐船、拉冰床,都是他們的活兒:一年到頭辛苦,園子有收成,她們也應該分點。再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們隻顧自己,不分給她們,她們雖然不敢明著抱怨,心裏肯定不舒服,私下裏就可能多摘你們幾個果子,多掐幾枝花,你們有苦都沒處說。她們也能賺點小錢,你們照顧不到的地方,她們就會幫忙。”


    大夥兒一聽這事兒,又得去賬房受氣,還不用找鳳姐兒算賬,一年就多出那麽點錢,都高興得跟什麽似的,一個勁地說:“願意啊!總比出去讓人家搓來搓去,還得掏錢強多了。”那些沒地兒的,一聽每年白拿錢,更樂得跟開花似的,直說:“他們那麽辛苦收拾園子,是該有點額外收入;咱們怎麽好意思啥也不幹就分紅呢?”寶釵笑眯眯地說:“媽媽們就別客氣啦,這本來就是你們應得的。你們隻要勤快點,別偷懶,別讓人家喝酒賭錢,我就不管這些了。你們也知道,我姨媽囑咐了我好幾回,現在大奶奶忙得不可開交,別的姑娘又小,讓我幫忙看看家。我要不答應,那不是讓我姨媽擔心嘛。咱們太太身體又不好,家務事又多,我本來也沒啥事,就是街坊鄰居,也得幫把手,更別說姨媽拜托我了。大家別嫌我多事。要是我就顧著名聲,到時候喝醉了賭輸了,出點啥事,我咋向我姨媽交代?你們那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老臉也都沒了。這些姑娘們,這麽個大花園,都是你們照看著,因為你們是老資格,本該好好維護一下秩序。可你們反而放任別人喝酒賭博。姨媽知道了,批評一頓還能忍受,萬一被那幾個管家娘子知道了,她們可不會告訴姨媽,直接就批評你們,到時候你們這些老資格的還得聽小輩的教訓。雖然她們是管家,但你們自己要點臉麵,她們還能怎麽欺負你們?所以我給你們想了這個額外收入的主意,也是為了讓大夥齊心協力,把園子管理得井井有條,讓那些有權有勢的看看我們的嚴謹,不用他們操心,他們心裏能不佩服?這不就白費了我們的心機了?你們好好想想這個理兒。”眾人聽了都樂嗬嗬地說:“姑娘說得對極了。我們以後就放心交給姑娘了。姑娘這麽關心我們,我們要是再不識好歹,那真是天理不容了。”


    剛說完,林之孝家的一溜煙兒地跑進來,興奮地說:“嘿,江南甄府那家人昨天剛到京城,今天就要進宮拜年啦,這不,先派了人過來送禮,順便請個安。”一邊說,一邊把禮單遞了上去。探春接過來一看,上麵寫著:“高級妝緞蟒緞十二匹,五顏六色的雜色緞子十二匹,各式各樣的紗料十二匹,還有上好的宮綢十二匹,各種宮用緞紗綢綾一共二十四匹。”李紈和探春看了一眼,就吩咐:“給他個上等的紅包吧。”然後又讓人去告訴了賈母。賈母一聽,趕緊讓人把李紈、探春、寶釵她們都叫過來,一起欣賞這些禮物。李紈把禮物擱到一邊,還對內庫的人說:“等太太回來再看,再收起來。”賈母又補充說:“這甄家可不是一般人家,給男人紅包要給上等的。說不定一會兒又會有女人過來請安,咱們得準備好布料。”


    話音剛落,果不其然,有人回報道:“甄府四位夫人來拜訪啦!”賈母一聽,急忙讓人把她們請進來。這四位夫人年紀都在四十開外,穿戴打扮跟主子們差不了多少。她們請安問好之後,賈母就讓下人準備了四個腳踏。她們謝過座,等寶釵她們都坐下了,才紛紛落座。賈母就問:“你們是啥時候來北京的?”四位夫人趕緊起身回答說:“昨天剛到,今天太太帶著姑娘進宮請安去了,所以派我們來拜訪,問候一下姑娘們。”賈母笑著問:“好些年沒來北京了,也沒想到這麽快就來了。”四位夫人也都笑著說:“是啊,今年是奉旨進京的。”賈母又問:“家裏人都來了嗎?”四位夫人回答說:“老太太、少爺、兩位小姐和其他太太們都沒來,就太太帶著三姑娘來了。”賈母問:“有對象了嗎?”四位夫人說:“還沒有呢。”賈母笑著說:“你們的大姑娘和二姑娘,這兩家都跟我們家關係很好。”四位夫人笑著說:“是啊,每年姑娘們寫信回來都說,多虧了府上的照顧。”


    賈母笑著說:“什麽照顧?我們本來是世家,又是親戚,本就應該互相照應。你們二姑娘更好,不擺架子,所以我們關係才這麽親密。”四位夫人笑著說:“老太太太謙虛了。”賈母又問:“你們家少爺是不是也跟著老太太?”四位夫人回答說:“是啊,跟著老太太呢。”賈母問:“多大了?”又問:“上學了嗎?”四位夫人笑著說:“今年十三歲。長得挺俊,老太太特別寵愛,從小就特別淘氣,天天逃學,老爺太太也管不住。”賈母笑著說:“難道也要成為我們家的了?你們家少爺叫什麽名字?”四位夫人說:“因為老太太把他當寶貝,他又長得白淨,老太太就叫他‘寶玉’。”賈母笑著對李紈說:“怎麽也叫‘寶玉’!”李紈等人忙起身笑著說:“自古至今,不同時代,重名的多了去了。”四位夫人也笑著說:“起這個小名之後,我們上下都好奇,不知道哪家也有個‘寶玉’。不過這十來年沒來北京,記不清了。”賈母笑著說:“那就是我的孫子。來人啊。”眾媳婦丫頭應聲上前,賈母笑著說:“把園裏的寶玉叫過來,讓這四位管家娘子看看,比比他們的寶玉怎麽樣。”


    媳婦們一聽說,趕緊腳不沾地地跑過去了,沒一會兒功夫,寶玉就被她們團團圍住。這四位一見寶玉,趕緊站起來,笑得跟開花似的:“哎呀,可嚇我們一跳!如果我們沒進府,萬一在外麵碰上,還以為咱們的寶玉也跟著進了京城呢。”她們一邊說,一邊都上手拉寶玉,問問這問問那。寶玉也樂嗬嗬地打招呼。賈母笑眯眯地問:“跟你們家的孩子比怎麽樣?”李紈她們笑著說:“幾位媽媽一提,就知道長得挺像的。”賈母哈哈笑著說:“哪有這麽巧啊。大戶人家的孩子,再怎麽嬌生慣養,除非長得特別醜或者有缺陷,看起來都挺周正的,這也不稀奇。”四位媳婦笑著說:“現在看,模樣是沒差!聽老太太說,調皮也差不多,但我們覺得,這位小哥兒性格好像比我們家的好一些。”賈母好奇地問怎麽個好法。她們笑著說:“剛才我們拉他手聊天就感覺出來了。我們家那位,如果我們這麽糊塗,別說拉手了,我們稍微動一下他的東西都不行,而且使喚的都是女孩子。”她們還沒說完,李紈姐妹幾個已經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賈母哈哈笑著說:“咱們現在派人去見你們寶玉啦,拉他的手,他也會硬撐著不反抗。咱家孩子哪怕有再多古靈精怪的小毛病,一見外人,那可是得規規矩矩的。他要是不規矩,咱們可不會讓他繼續古怪。就算大人寵愛,也是因為他既討人喜歡,又比大人還懂禮貌,看著讓人心疼又可愛,所以私底下才寵他一下。如果他一味地沒大沒小,不給大人長臉,就算他長得再好看,也該挨揍。”


    四個人聽了一陣笑:“老太太說得對啊!我們寶玉雖然調皮搗蛋,有時候見客人比大人還逗,所以誰見了都喜歡,都說‘怎麽還打他呢?’可他在家可是無法無天,大人想不到的話他偏會說,想不到的事他偏會做,氣得老爺太太沒辦法。任性嘛,小孩子的常態;花錢大手大腳,公子哥兒的常態;害怕上學,也是小孩子的常態:這些都還能管教。但關鍵是他那股古怪脾氣,真是讓人頭疼。”話沒說完,就有人回:“太太回來了。”王夫人進來,問過安,他們四個也請了安,簡單說了兩句,賈母就讓大家:“去歇著吧。”王夫人親自捧著茶,然後退了出去。他們四個告別了賈母,就去找王夫人,聊了一會兒家務,然後讓他們回去,具體情況就不細說了。


    賈母碰到人就得意洋洋地分享:瞧瞧,我們這兒也有個寶玉,模樣性格跟那個寶玉簡直一模一樣。大家都覺得,天下那麽多官宦世家,同名的人多了去了,奶奶寵孫子嘛,太正常了,誰也沒當回事。可咱寶玉啊,就是個呆頭呆腦的書呆子,總覺得那四個人是拍賈母的馬屁。後來他去園子裏看望生病的湘雲,湘雲就逗他:“你放心大膽地鬧吧,以前‘單絲不成線,獨樹不成林’,現在可好,來了個和你配套的。要是鬧得太凶,被打得急了,你就逃到南京去找那個寶玉吧。”寶玉一聽就笑了:“這哪門子的謊話,你也信?怎麽就又來了個寶玉呢?”湘雲反問:“那古代不是有個藺相如,漢朝又有個司馬相如嗎?”寶玉笑道:“是啊,可他們倆長得一樣嗎?這事兒也真邪門。”湘雲說:“那孔子和陽貨不是長得一樣,被人誤認了嗎?”寶玉哈哈大笑:“孔子和陽貨雖然長得像,但名字不一樣啊!藺相如和司馬相如雖然同名,但長得不一樣。怎麽我就得跟這個寶玉長得一樣,名字也一樣呢?”湘雲沒話說了,就笑著投降:“你這家夥就會胡攪蠻纏,我不跟你爭了。有沒有那個寶玉,跟我有什麽關係啊!”說完,翻身睡覺去了。


    寶玉心裏頭又泛起嘀咕來了:要說這事兒肯定沒影兒,但又好像真的有那回事;要說有吧,可又沒親眼看到啥。他心裏不痛快,回到自己屋裏的床上,一聲不吭地在那兒琢磨,結果不知不覺就打起了盹,夢見自己來到了一個大花園裏。寶玉一愣:“咱們大觀園之外,怎麽還藏著這麽個園子?”正納悶呢,忽然幾個丫鬟朝他走來,寶玉又是一驚:“除了鴛鴦、襲人和平兒,這又是哪來的姐妹?”那些丫鬟們笑著說:“寶玉怎麽跑這兒來了?”寶玉以為她們在說他,趕緊賠笑臉:“我隨便走走,就走到了這兒,不知道這是哪位朋友的花園?能不能帶我在園子裏轉轉?”丫鬟們一塊兒笑著說:“原來你並不是我們家的寶玉。你模樣兒挺清秀,嘴也甜。”寶玉一聽,忙問:“你們這兒,也有個叫寶玉的?”丫鬟們忙解釋:“‘寶玉’這個名字是我們老太太和太太給取的,為了保佑他長命百歲,消災免禍,他聽了挺高興的;你這麽個外來小子,也敢亂叫!小心你的皮肉,小心我們不打你個稀巴爛!”又一個丫鬟笑著說:“咱們快走吧,別讓寶玉看見。”還嘟囔著:“跟這個臭小子說了話,把我們自己也熏臭了。”說完就都走了。寶玉心裏更納悶了:“我從沒被人這麽說過,她們怎麽這麽對我?難道真的還有個跟我一模一樣的人?”


    一溜小跑,寶玉不知不覺就提前到了一個院子裏頭。他驚訝地想:“出了怡紅院,居然還有這麽個地方?”他一步兩台階地上了樓,進屋一看,榻上有個小夥子正躺著,旁邊幾個姑娘在做針線,有的還在嬉笑玩耍。榻上的少年歎了口氣,一個丫鬟笑著問:“寶玉,你不睡覺,歎什麽氣呢?是不是因為你妹妹病了,你又在那兒胡思亂想?”寶玉一聽,心裏也是一驚,隻見那少年說:“我聽老太太說,長安城也有個寶玉,性格跟我一樣,我本來不信。我剛才還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到了長安一個大花園,碰到幾個姐姐,都叫我臭小子,不理我。好不容易找到他房間,他居然在睡覺,人在這兒,心卻不知道飛哪兒去了。”寶玉一聽,急忙說:“我就是來找寶玉的,原來你就是寶玉?”榻上的少年趕緊下來拉住他,笑著說:“原來你就是寶玉啊!這不是在做夢吧?”寶玉說:“這不是夢,真的不能再真了!”話音未落,就有人來說:“老爺叫寶玉。”兩個寶玉都嚇了一跳,一個寶玉急忙跑了,另一個趕緊喊:“寶玉快回來!寶玉快回來!”


    襲人正聽著寶玉夢裏頭喊自己的名字,趕緊推了他一把,笑眯眯地問:“寶玉,你跑哪兒去了?”寶玉雖然睜開了眼睛,可人還是迷迷糊糊的,他手指門外,說:“剛走沒多久呢。”襲人笑著調侃他:“你這是夢遊呢。你好好揉揉眼睛看看,那是鏡子裏的你啊。”寶玉一看,果然是屋裏的那麵大鏡子在跟他開玩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這時候,丫鬟已經端來了漱口水,寶玉漱了漱口。麝月接茬兒說:“怪不得老太太總說,小孩子屋裏別放太多鏡子,小孩子的魂魄沒長全,鏡子照多了,晚上睡覺容易害怕,做噩夢。咱們這還把床放在鏡子旁邊!平時罩著鏡子還行,夏天熱得昏昏沉沉的,誰記得去放鏡子啊?剛才你不就是一躺下就忘了,先玩了一會兒自己的倒影,然後一閉眼就做起亂七八糟的夢來了。不然你夢裏怎麽喊自己的名字呢?我看明天咱們還是把床挪挪地方吧。”話音剛落,王夫人派人來叫寶玉,不知道有什麽事,咱們得聽下一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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