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正那兒心思糾結、繞來繞去的時候,冷不丁有人背後拍了她一下,說:“你一個人在這兒幹嘛呢?”黛玉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原來是香菱。黛玉就說:“你這個小傻瓜,突然冒出來嚇了我一大跳。你現在從哪兒來啊?”香菱就嘻嘻哈哈地笑:“我來找我們小姐,可找來找去都找不到。你們的紫鵑也在找你,說璉二奶奶送了新茶葉來了。咱們回去吧。”說著,她就拉著黛玉的手,一起回瀟湘館。果不其然,鳳姐送來了兩小瓶上好的新茶葉。黛玉和香菱坐下,聊著誰繡的怎麽樣,誰紮的怎麽樣,還下了一盤棋,翻了兩頁書,然後香菱就走了,其他的就不提了。


    再說寶玉被襲人領回了房間,剛進屋,就瞧見鴛鴦正躺在床上看襲人做的針線。一見寶玉來了,鴛鴦立刻開口:“你跑哪兒去了?老太太正等著你呢,讓你去那邊給大老爺請安。趕緊的,換衣服去!”


    於是襲人噔噔噔地跑進屋子裏去拿衣服。寶玉一屁股坐在床邊,脫下鞋子,一邊等著穿靴子,一邊轉頭一看,瞧見鴛鴦身上穿著件水紅色的綾子襖,外麵套了件青色的緞子坎肩,下麵露出了一截玉色的綢襪子和大紅繡花鞋,她正低著頭在那兒細心地做針線活兒,脖子上還係著一條紫色的綢絹。寶玉就把臉蛋兒貼在她脖子上,深吸那股香味兒,還不停地用手輕輕摸著。這鴛鴦的肌膚如雪般白皙,滑嫩程度不輸給襲人!


    於是寶玉猴身上前,嬉皮笑臉地說:“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賞給我嚐嚐唄!”一邊說,一邊像糖人兒似的貼了上去。鴛鴦見狀大喊:“襲人,你快來看看!你跟他過了這麽久,也不好好勸勸他,他還是老樣子。”


    襲人抱著衣服出來,衝寶玉說:“左說右說都不聽,你到底想怎樣嘛?你再這樣,這個地方可就不好混了。”一邊說,一邊催他快穿上衣服,跟著鴛鴦一起往前走。


    剛見過賈母,一出門,人和馬都整裝待發。正準備跨上馬背,一抬頭,瞧見賈璉剛請安回來,正往下卸馬。兩人麵對麵,簡單寒暄了兩句。就在這時,旁邊有人過來,衝著寶玉一作揖:“寶叔,您好。”寶玉一看,這人臉長身高的,看上去十八九歲,清秀得很,看著挺眼熟,就是想不起是誰家的孩子,叫啥名。賈璉一旁笑出聲:“你這是怎麽了?咋連他都不認識?這是廊下五嫂子的兒子,芸兒。”寶玉一拍腦門:“哦,對對對,我咋就給忘了呢。”然後問賈芸:“你媽最近咋樣?忙什麽呢?”賈芸指指賈璉:“找我二叔說點事兒。”


    寶玉笑著說:“你比以前厲害多了,簡直就像我兒子。”賈璉笑話他:“你這是不要臉了,人家比你大五六歲,你倒好意思說他是你兒子?”寶玉笑著問:“你多大了?”賈芸說:“十八。”這賈芸聰明得很,聽寶玉說像他兒子,就笑著說:“老話說得好,‘搖車兒裏的爺爺,拄拐棍兒的孫子’。雖然我年紀大點,可寶叔您太陽般耀眼。我父親去世後,這幾年都沒人管我,寶叔您要是不嫌我笨,願意收我為子,那就是我的福氣了。”賈璉笑著說:“你聽聽,這認了兒子,可不是小事。”說完,笑著走了進去。寶玉笑著說:“明天你有空,就直接來找我,別跟他們藏著掖著的。我今天沒空,明天你到書房來,咱們聊個夠,我帶你逛逛園子。”說完,一翻身上了馬,一群小廝跟著,往賈赦那邊去了。


    見著賈赦,也就是小感冒。寶玉先傳達了奶奶的問候,然後規規矩矩地請了個安。賈赦起身回了奶奶的話,隨即叫下人:“趕緊帶寶玉去太太那兒坐會兒。”寶玉退出屋子,轉到後頭,進了上房,邢夫人一見他,立刻起身,先請了個安,寶玉這才跟著請安。邢夫人拉他上炕,讓他坐下,才開始問別人情況,還讓人倒茶。茶還沒喝完,賈琮就跑來問候寶玉。邢夫人忍不住批評:“你這是找哪門子的樂子啊?你奶媽也不在了,也不好好收拾一下。瞧你黑乎乎的,哪像個讀書的大戶人家孩子?”正說著,賈環和賈蘭這兩個小叔侄也來請安了。邢夫人讓他們坐在椅子上。賈環看著寶玉和邢夫人坐在同一個坐褥上,邢夫人還不停地摸他,心裏早就不是滋味了。沒坐多久,他就給賈蘭使了個眼色,想走。賈蘭隻能跟著他,一起起身告辭。


    寶玉一看他們要走了,也打算跟著一起回去。邢夫人卻笑著說:“你先別急,我還有話跟你說呢。”寶玉沒辦法,隻能又坐下來。邢夫人對他們倆說:“你們回去後,記得替我向各自的媽媽問好。你姑姑姐姐們都在這兒,把我鬧得頭都暈了!今天就不留你們吃飯了。”賈環他們點點頭就走了。寶玉笑著問:“姐姐們不是都來了嗎?怎麽沒看到人?”邢夫人說:“他們坐了一會兒,不知道跑哪個屋子裏去了。”寶玉好奇地問:“大娘不是說‘有話要講’嗎?是什麽話呀?”邢夫人笑著說:“哪有什麽重要的話,就是讓你等著,和姐妹們一起吃完飯,還有個好玩的東西給你帶回去。”兩人聊著聊著,晚飯時間就到了。邢夫人把姑娘們都召集過來,擺好桌椅,擺上飯菜。母女姐妹們吃完飯,寶玉告別了賈赦,和姐妹們一起回家,見過賈母和王夫人她們,然後各自回房睡覺。


    賈芸一進門,就去找賈璉,好奇地問:“有沒有什麽好事兒啊?”賈璉回他說:“前陣子確實有個好事兒,不過你嬸嬸死活求我,就給了芹兒了。她還答應我,‘過兩天園子裏還要種花種樹,那個活兒出來後,一定給你。’”賈芸聽後,沉吟了半晌,說:“那行,我就等著吧。叔叔,你先別在你嬸嬸麵前提我這回過來打聽的事,等時機成熟了再說也不遲。”賈璉擺擺手:“提那幹啥!我哪有空說這些閑話。明天還得去興邑轉轉,得當天來回。你先回去等著。後天晚上,你來這兒問問情況,太早了我沒空。”說完,就轉身去換衣服了。


    賈芸出了榮國府,一溜小跑回家,心裏七上八下地盤算著,突然靈光一閃,想到個辦法,就直奔他舅舅卜世仁家。他舅舅卜世仁剛巧從自己開的香料鋪回來,一看到賈芸就問:“小芸啊,你來找我啥事?”賈芸說:“舅舅,我有點事兒想請您幫忙,想跟您賒點冰片和麝香,您看能不能每樣給我賒四兩,等我八月節一有錢就還您。”卜世仁一聽,嘴角一撇,冷笑著說:“提賒欠,我現在可不敢沾邊!前幾天我們鋪子裏一個夥計給自家親戚賒了點貨,到現在都沒影兒了,我們幾個都跟著賠了,還立了規矩,誰再敢給親友賒賬,就罰他二十兩銀子!再說了,現在這貨緊俏,就算你拿現錢來我們這個小鋪子買,也不一定買得到,你隻能幹瞪眼。而且,你那有沒有正經營生?賒給你還不是讓你胡花海塞。你總怪舅舅一見你就挑你刺兒,你這小家夥也不知道好歹,自己得有個打算,賺點錢,好好打扮打扮,我看著也高興啊。”


    賈芸笑著說:“舅舅說得對啊。不過我爸爸去世的時候我還小,啥也不懂。後來聽我媽說,喪事都是舅舅你幫著張羅的。舅舅你不知道嗎?那一畝地、兩間房子,是不是都讓我給敗光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還能怎麽辦呢?幸虧是我,要是別人死皮賴臉地三天兩頭找舅舅要米要豆,舅舅你也頭疼吧!”卜世仁說:“孩子啊,舅舅要是有能力,當然得幫你們。我天天和你舅母說,就愁你沒啥打算。你要是能自立自強,去你們府上走走,就算見不到他們家大人,跟他們管家套套近乎,也能混個差事。前陣子我出城,看到你們家老四,坐著豪華車,還帶著一堆車和和尚道士,回祖廟去了。他那是因為有能力,所以好事都找上他。”


    賈芸聽得不耐煩,起身要走。卜世仁忙說:“這麽急幹嘛?吃了飯再走吧。”他話沒說完,他老婆就插嘴:“你又犯渾了!剛才還說沒米,我買了半斤麵給你吃,現在又裝大方。難道要讓外甥餓肚子?”卜世仁說:“那再買半斤麵不就行了。”他老婆就叫女兒:“銀姐,去對門王奶奶家借幾十個錢,明天就還。”夫妻倆商量著,賈芸卻連連說“不用麻煩”,轉眼就走了。


    不說別的,就說說賈芸那檔子事兒。他從舅舅家一甩手走人,一路回來,心裏別提多窩火了,邊走邊犯嘀咕。低著個頭,沒留神,一頭撞上一個醉醺醺的家夥,那醉漢一把揪住他,張嘴就罵:“你眼瞎啊?撞到我了!”賈芸一聽聲音,覺得耳熟,定睛一瞧,嘿,這不是鄰居倪二嘛。這倪二是個混不吝的主,放高利貸,賭場混日子,愛喝酒愛打架。這天剛從討債的人家回來,已經是醉得不清醒了,沒料到賈芸撞了他,差點就動手了。


    賈芸趕緊叫道:“老二,別動手!是我沒看路。”倪二睜開他那醉眼朦朧的雙眼,一見是賈芸,趕忙鬆了手,搖搖晃晃地笑著說:“哎喲,是賈二爺啊。這會兒上哪兒去啊?”賈芸說:“哎,說起來都是窩心事,又讓人不痛快了。”倪二一拍胸脯:“沒事兒,有什麽不平的,盡管說,我幫你出氣。這三街六巷的,誰敢欺負我倪二的街坊,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賈芸就把卜世仁那檔子破事兒跟倪二說了。倪二聽後火冒三丈:“要不是看在你親戚的份上,我非得罵他一頓不可,氣死人了!不過,你也別愁,我這裏正好有點銀子,你拿去用吧。咱們好鄰居,這錢我不收你利息。”說著話,一邊就從搭包裏掏出一包銀子來。


    賈芸心裏琢磨著:“倪二這小子雖說平時挺混的,但也是看人下菜,算是個有義氣的江湖人。今天我要是不接受他的好意,萬一他麵子上下不來,那可就不好玩了。幹脆先用他的,回頭找個機會加倍還他就是了。”說完就樂了:“老二,你這人確實挺仗義的!這麽好的事兒,我哪能不接著?回家我就按規矩寫個借條給你送過去。”倪二一聽,哈哈大笑:“就這麽點小錢,十五兩三錢銀子,你要是寫借條,我就不借了。”賈芸一邊接過銀子,一邊笑哈哈地說:“行,我聽你的就是了。你著什麽急啊!”倪二笑著點頭:“這就對了。天都黑了,也不留你喝酒了,我還有事得忙,你就先回去吧。順便幫我帶個話回家:讓他們把門關好早點睡,我今天不回去了。要是有事,讓他們明天一早去馬販子王短腿那兒找我。”說完,一搖三擺地走了。其他的就不多說了。


    說起來真是巧了,賈芸無意中撞見了這檔子事兒,心裏還挺好奇的。覺得那倪二確實挺有意思的,但就怕他喝多了胡亂答應,明天又獅子大開口要更多,那可怎麽辦呢。又一想,嘿,沒事,等那事兒成了,我還他雙倍都行。於是就去了一家錢鋪,把那銀子稱了稱,一分不差,心裏更高興了。回家先跟媳婦兒透了透倪二的意思,然後才進家門。他娘正坐在炕上弄線呢,一見他回來就問:“你跑哪兒去了一整天?”賈芸怕娘生氣,就沒提卜世仁那檔子事,隻說:“我在西府等著璉二叔呢。”又問他娘:“吃飯了沒?”他娘說:“吃了,還給你留了飯呢。”就讓小丫頭把飯拿給他吃。


    那天傍晚,賈芸吃完飯,收拾好準備睡覺,一夜平靜。第二天一早,他洗完臉,就跑到了南門大街,去香鋪買了冰麝,然後直奔榮府。聽說賈璉出門了,賈芸就繞到後院。到了賈璉的院子門口,看到幾個小廝正拿著大掃帚掃院子。突然,周瑞家的從門裏出來,叫住小廝們:“先別掃,奶奶要出來了。”賈芸趕緊走過去,笑著問:“二嬸娘去哪兒啊?”周瑞家的說:“老太太叫她,估計是去裁剪布料吧。”正說著,鳳姐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了出來。賈芸知道鳳姐喜歡聽好話,愛講究排場,就趕緊雙手一拱,恭恭敬敬地上前請安。


    鳳姐看都沒看他一眼,繼續往前走,隻問了句:“你媽好嗎?怎麽不來看看我?”賈芸回答說:“她身體不太好,經常惦記著嬸娘,想來看看,但總是來不了。”鳳姐笑著說:“你這家夥真會編故事!要不是我提起,她估計都不會想起我。”賈芸笑著回應:“侄兒可不敢在長輩麵前說謊,昨天晚上我還提到嬸娘呢,說‘嬸娘身體弱,事情又多,虧得嬸娘精神好,才能把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換做別人,早就累得不成樣子了。’”


    鳳姐一聽,臉上笑開了花,腳步自然就停下了,好奇地問:“哎,你們倆背後偷偷議論我幹嘛呢?”賈芸哈哈一笑,說:“我這有個鐵哥們兒,家裏挺有錢的,開了個香鋪。最近他捐了個官兒,要去雲南上任了,一家子都搬走。他那香鋪也不開了,把貨都清倉大甩賣。那些貴的東西都送親友了,我就弄了些冰片、麝香。我和我媽一商量,便宜賣了怪可惜的,送人吧,又不知道誰用得上。後來我想起嬸嬸以前都是大把銀子買這些的,今年貴妃宮裏和端午節用的香料肯定比往年多得多,就想著孝敬孝敬嬸嬸。”說著就遞過去一個錦盒。


    鳳姐正愁著節禮缺香料呢,一聽這話,笑了笑,對豐兒說:“拿過來,給芸哥兒帶回去,交給平兒。”然後又誇賈芸:“瞧你這麽懂事,怪不得你叔叔老誇你,說你聰明,會說話,心裏有數。”


    賈芸聽了,心裏美滋滋的,又湊近了點,故意問:“叔叔真的常提起我?”鳳姐正想告訴他一些管事兒的活兒,但又怕他覺得自己就因為這點香料就給管事兒,就啥也沒說,隨便扯了幾句,就去找賈母了。


    賈芸沒辦法,隻能轉身回家。昨天他見過寶玉,寶玉讓他到外書房等著,所以吃完飯又跑過來,到了賈母那邊的綺散齋書房。一進門就瞧見茗煙在那兒掏小雀兒,賈芸在他背後猛地一跺腳,大喝:“茗煙這小猴子又皮癢了!”茗煙一回頭,見是賈芸,笑道:“二爺何苦嚇我們一跳。”他又笑著說:“我不叫茗煙了,我們寶二爺覺得‘煙’字不好聽,給我改名叫‘焙茗’了。以後二爺就叫我焙茗吧。”賈芸笑著點頭,一起進書房坐下,就問:“寶二爺下來了嗎?”焙茗說:“今天他一直沒下來。二爺有什麽事,我去幫你問問。”說完他就走了。


    賈芸就坐在那兒看字畫古玩,等了好久也不見焙茗回來。再一看,其他的小子們都玩去了。他正煩著呢,突然聽見門外有個嬌滴滴的聲音叫了聲“哥哥”。賈芸一看,是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長得挺俊,眼睛水靈靈的。她一見賈芸,趕緊躲開。這時焙茗回來了,看見那丫頭在門口,就說:“好,好,正找不著人呢!”賈芸趕緊跑出去問:“怎麽樣?”焙茗說:“等了半晌,也沒人過來。這就是寶二爺屋裏的。”他就對那丫頭說:“好姑娘,你帶個信兒,就說賈芸來了。”


    那丫頭聽說是自家人,就不那麽躲著了,還盯著賈芸看了兩眼。賈芸就說:“別說什麽‘廊上’‘廊下’的,你就說賈芸來了。”那丫頭笑著說道:“我說,二爺先回去吧,明天再來。今天晚上有空,我幫你傳個話。”焙茗問:“這怎麽行?”那丫頭說:“他今天中午沒睡覺,晚飯肯定吃早了,晚上又不會下來,難道讓二爺在這兒幹等餓肚子嗎?不如先回去,明天再來。就算有人帶信兒,也隻是口頭答應一下。”賈芸聽這丫頭說話又聰明又俏皮,想問她的名字,但又因為是寶玉的人,不方便問,隻好說:“你說得對,我明天再來。”說著就往外走。焙茗說:“我給你倒茶去,二爺喝了茶再走。”賈芸邊走邊回頭說:“不用了,我還有事。”他嘴裏說著話,眼睛卻看那丫頭還站在那兒。


    賈芸直接就回家了。第二天,他走到大門口,嘿,真巧,碰上鳳姐正要出門去請安,剛坐上車,一見賈芸過來,就讓人把他叫住,然後隔著車窗子笑哈哈地說:“芸兒,你膽子不小啊,敢在我麵前玩花樣!難怪你給我送禮,原來是有事相求。昨天你叔叔才跟我說,你找他幫忙呢。”賈芸也笑嘻嘻地說:“求叔叔那事兒,嬸嬸就別提了,我在這兒正後悔呢。早知道我就直接求嬸嬸了,現在說不定早就搞定了,誰能想到叔叔居然沒辦成!”鳳姐兒又是笑:“哦?你那邊沒戲,昨天又來找我啦?”賈芸說:“嬸嬸真是辜負了我的心意。我本來沒這意思,如果有,昨天早就求嬸嬸了。現在嬸嬸既然知道了,我就得把叔叔晾一邊,非得求嬸嬸不可,好歹給點關愛嘛。”


    鳳姐兒冷笑一聲:“你們這是要繞遠路啊!早點告訴我,多大的事兒啊,還耽誤到現在。園子裏不是還要種樹種花的嘛,我正想找個人呢,早說早就搞定了。”賈芸趕緊說:“那明天嬸嬸就讓我去幹吧?”鳳姐兒沉吟了會兒說:“這個,我看不太好,等明年正月煙火燈燭那大項目開始了,再讓你去不遲。”賈芸說:“好嬸嬸,先讓我幹這個,如果幹得好,再讓我幹那個。”鳳姐兒笑著說:“你這家夥,還真能拖長線釣魚!行了,要不是你叔叔提了,我才不管你呢。我吃完飯就過來,你午飯後過來領錢,後天就開始種花。”說完,讓人把車駕起來,就走了。


    賈芸高興得跟什麽似的。他跑到綺散齋想找寶玉,結果寶玉一早就溜到北靜王府去了。賈芸隻好在那兒幹巴巴地坐到中午。後來聽說鳳姐回來了,他就趕緊去寫了張領票,打算領個對牌。到了院子裏,讓人通報了一聲,彩明就出來拿走了領票,進去批了銀子和日期。然後,彩明把對牌和批好的單子一起交給了賈芸。賈芸一看,批的是二百兩銀子,心裏別提多樂了。他一轉身就去銀庫領了錢,回家告訴他媽,母子倆都樂壞了。第二天一早,賈芸先去找到倪二還了錢,又揣著五十兩銀子出了西門,去找花兒匠方椿家買樹去了,具體情況就不細說了。


    寶玉那天見了賈芸,隨口說了句讓他明天過來聊聊,可他這闊少爺的習性,說過就忘了。沒想到那天晚上,他從北靜王府回來,見過賈母和王夫人,回到園子裏。剛換完衣服,準備洗澡,襲人被寶釵叫去幫忙打結子,秋紋和碧痕去提水了。檀雲因為媽媽病了被接走了,麝月又生病在家,其他幾個幹粗活的丫鬟也都跑出去玩去了。沒想到這麽一會兒功夫,寶玉一個人在屋子裏。偏巧他想喝茶,叫了兩三聲,才見幾個老婆子慢吞吞地走進來。


    寶玉一見,連忙擺手說:“得了得了,不用了。”老婆子們隻好退出去。寶玉見沒丫鬟,隻能自己動手,拿起碗去茶壺倒茶。突然聽見背後有人說話:“二爺小心燙手,讓我來倒吧。”說著就接過碗去倒茶。寶玉嚇了一跳,問:“你從哪冒出來的?忽然出現嚇了我一跳!”那丫鬟一邊遞茶一邊笑著說:“我在後院呢。我剛從裏屋後門進來,二爺沒聽到我腳步聲嗎?”寶玉邊喝茶邊打量這丫鬟:穿的衣服新舊參半,但頭發黑亮,挽著發髻,臉蛋細長,身材苗條,模樣俊俏又幹淨。寶玉就笑著問:“你也是我屋裏的丫鬟嗎?”那丫鬟笑著回答:“是的。”寶玉又問:“既然是我屋裏的,我怎麽沒見過你?”


    那丫鬟聽了一笑,鼻子都差點兒氣歪了:“唉呀,咱們這府裏,爺不認識的多了去了,我算老幾啊?我平時又不用給爺倒茶遞水,眼前這點活兒也輪不上我,誰知道誰啊?”寶玉好奇地問:“那你咋不幹眼前這些活兒呢?”丫鬟歎了口氣:“這事兒我也說不清,不過我得告訴爺,昨天那個叫芸兒的找你,我以為你忙,就讓焙茗給擋回去了;今天他又來了,沒想到你跑北府去了。”


    正說著呢,秋紋和碧痕笑著提著一桶水進來了,兩人衣服撩得老高,水花兒四濺,搖搖晃晃的。丫鬟趕緊出去接水。秋紋和碧痕一個勁兒地抱怨:“你弄濕我衣服了!”“你弄髒我鞋了!”突然有人出來接水,她們一看,是小紅。倆人都驚訝了,放下水桶,趕緊進屋看,結果發現隻有寶玉在,心裏都不太高興。準備好洗澡的東西後,她們就出門去找小紅,問她在屋裏幹嘛。


    小紅說:“我根本沒在屋裏,我找我的手帕去了,結果二爺要喝茶,沒人在,我就趕緊去倒茶,你們就來了。”秋紋氣得直罵:“不要臉的東西!叫你提水,你倒是有事,讓我們跑腿,你還搶著表現!你以為你多能耐?看看你自己,配提水倒茶嗎?”碧痕也說:“我明天就去說,要茶要水的事我們都不幹,讓她去幹!”秋紋更是生氣:“咱們還不如散夥,讓她一個人在這屋裏得了!”


    倆人正吵著,一個老婆子進來說鳳姐的話:“明天有人帶花匠來種樹,你們看好了,別把衣服裙子曬得亂七八糟的,土山都圍起來了,別亂跑。”秋紋問:“明天誰帶匠人來監工?”老婆子說:“後廊上的芸哥兒。”秋紋和碧痕一頭霧水,但小紅心裏清楚,知道就是昨天在書房見的那人。


    這小紅啊,本名叫林紅玉,因為“玉”字跟寶玉、黛玉重了,就改叫小紅。她是府裏的老仆人之女,她爹現在管著家裏的田產房舍。小紅今年才十四歲,進了府裏做事,被分到清靜又漂亮的怡紅院。沒想到後來寶玉他們搬進大觀園,偏偏寶玉就選了這地方。小紅雖然年紀小,不太懂規矩,但她長得不錯,心裏總想巴結巴結寶玉,想在寶玉麵前顯擺顯擺。可是寶玉身邊的人都很機靈,她根本找不到機會。今天好不容易有點機會,卻又被秋紋她們一頓臭罵,心裏早就涼了一半。


    正鬱悶著呢,忽然聽見老嬤嬤提起賈芸,她心裏一動,就悶悶不樂地回房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覺得無聊透頂。突然聽到窗外有人輕輕叫:“紅兒,你的手帕我撿到了。”小紅一聽,忙跑出去看,原來是賈芸。小紅一下臉紅心跳,問:“二爺在哪裏撿到的?”賈芸笑著說她過來,告訴她,一邊說著一邊就要拉她的衣服。小紅羞得轉身就跑,結果被門檻絆倒了。想知道後來怎麽樣,得看下一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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