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圓月如冰冷的銀盤,高懸於夜空之上。月光毫無溫度地灑在一望無際的大漠黃沙之上。


    月牙泉邊聚集了一群沙盜,用狼狽、落魄來形容都略嫌不夠。


    “世道不太平,連我們都要餓死了……”昌烈仰躺在湖邊的長草上,喟然長歎,“過了今日,我們就已經足足三個月沒做成一筆買賣。”


    他旁邊的少年低著頭擦拭彎刀,是這兩天剛剛入夥的。初入夥的時候,沙盜首領哈達為了考驗這少年,也是為了下個立馬威,讓他埋伏在沙丘上當哨探等待過路商旅。


    整整一天一夜。


    沙漠的白日,炎熱如火。


    沙漠的夜晚,冰冷徹骨。


    少年居然就這麽沉默著硬撐下來。腿凍得麻痹,他是瘸著腿歸隊的,漠然地拿藥酒搓著雙腿,麵上看不到一絲痛苦,仿佛那雙腿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就衝著這點,昌烈知道這個少年必定經曆過大苦難。


    “別擦了,刀要見血才行,光這麽擦來擦去的有什麽用。”昌烈本想踢他一腳,但實在餓得沒力氣,便懶得動彈。


    少年沒理會他,粗布慢慢從刀刃上抹過,目不斜視,卻又帶著他獨特的心不在焉。


    “喂,你到底叫什麽名字?”昌烈問他。


    “阿曼。”


    這顯然不是他的真名,但是話說回來,一個人如果淪落到不得不當刀客為生,姓什麽叫什麽已經不再重要。昌烈決定不在這件事上和他計較。


    “西域人?”昌烈接著問。


    阿曼並不回答他的問題,隻簡單道:“我的刀很快,會對你們有用。”


    昌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彎刀,刀鞘上的花紋很華麗,上麵留著坑坑窪窪的小洞,原先應該是鑲嵌了寶石。如果阿曼的確是這把刀的主人,那麽他的真實身份一定不同尋常。


    “你,是不是惹了什麽麻煩?”他問。


    阿曼冷漠地看著他。


    不回答表示什麽,昌烈很清楚,接著問:“殺過人嗎?怕死嗎?”


    阿曼沒做聲,神情漠然。


    “知道人為什麽不會死嗎?”昌烈接著叨叨,“不管受什麽樣的罪,怎麽在泥裏頭滾,被人戳了幾個洞,可就是不會死。每次都想,死了吧死了吧,死了算了,可誰一覺醒過來,發現自己還得活著受罪,知道為什麽嗎?知道嗎……”


    阿曼瞥了他一眼,沒做聲。


    昌烈悠悠道:“我這兩天算是想明白這事了——因為我們是來還債的,債沒還完,就得接著受罪。死不了,不是因為我們走運……”


    阿曼仍舊沉默著,不置一詞,接著擦他的刀。


    第二日,日頭出來的時候,昌烈的身體已經僵硬。睡夢之中,一隻毒蠍爬上了他的脖頸,注入毒液,死亡來的無聲無息。


    阿曼靜靜看著昌烈被黃沙淹沒,然後微仰起頭,刺目的日光讓他皺起眉頭。


    十日之後,天上一輪彎月。


    地上一彎月牙泉。


    阿曼的手中,也有一輪彎月,隻是這輪彎月冷若寒冰。


    月光下,彎刀雪亮,刀身被浸入清冽的泉水之中。他漫不經心地晃了幾下,原本刀刃上幹涸的血跡慢慢化入水中。原本清澈如鏡的月牙泉,微微戰栗著,一串串漣漪蕩開。


    距離他不遠處,同行的刀客們也同樣在洗滌著,不僅僅是兵刃,還有沾了血的衣袍,被血澆淋過的肌膚……


    漫漫黃沙之中,似乎連清冷的月色都沾染上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為首的刀客,哈達,正在清點劫來的物件,大件等等不方便攜帶的東西之前就被丟棄了,留下的都是金銀細軟。黃燦燦的金錠,女子所用的寶石首飾等物在刀客首領粗糲的大手中輕輕巧巧地拋弄著,它們都是黃昏時分那場殺戮之後的戰利品。


    眾多刀客在意,或是故作不在意,雙目都看過去。唯獨阿曼一人隻顧低頭用粗布慢吞吞地擦拭彎刀,雖然目不斜視,卻又帶著他獨特的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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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你的份。”


    黑布袋子落在少年麵前的沙地上,沉甸甸的,該是裝了不少的錢錠。


    阿曼隻是俯身撿起來,沒有打開來看,連掂都未掂量一下,徑直揣進懷中,然後接著擦拭他的彎刀。


    哈達盯著他,目光中有著毫不掩飾的猜疑和欣賞——如今世道不太平,能吃苦的人其實很多,但有阿曼這樣忍耐力的人卻甚少。


    之前,哈達對少年的真實能力始終半信半疑,直到今日黃昏時分的那場劫殺。


    他們所遇上的是一隊往西域交換物品的匈奴人。與漢人相比,匈奴人更加驍勇彪悍,並非容易下手的對象。但之前就收到風聲,得知這隊匈奴人攜帶重金要往大月氏國交換了一批精心淬煉的鐵器,哈達實在沒法不動心。


    這次劫殺,沙盜死了十幾個人。


    而少年還活著,盡管受了點傷。


    他的刀確實很快。


    “這些錢兩可以讓你找個姑娘,好好地享受一番。”哈達嘿嘿笑著,“再叫上好酒好菜,活著就該好好享受。”


    阿曼擦幹彎刀,收入刀鞘。


    “沒興趣?拿命拚來的,就該享受!懂嗎?”


    阿曼仍舊不做聲。


    “那麽,你想要是什麽?”


    “我不知道,也許,這個世上根本沒有。”阿曼冷哼了一聲,漠然望向某處黃沙,那底下埋著昌烈。


    半年之後,烈日下,


    在來來往往的箭雨之中,她不顧一切地奔跑的身影,撞入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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