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青自覺闖了禍,對不住高不識,也無甚心情再吃喝,便趁著無人留意的時候悄悄離開。才行至校場邊緣,便聽身後有腳步聲追上來,回頭望去,見是阿曼,遂鬆了口氣。


    “你怎得不留下來?”阿曼畢竟是西域人,她瞧得出今夜的酒肉難得合他之意。


    阿曼聳聳肩:“你既已不在,我留下來作什麽。”


    與他並肩緩步而行,子青點頭歎道:“也是,今夜裏來的人,有一大半我都認不全。……阿曼,你瞧我是不是把高校尉給得罪了?我現下越想越後悔,又不知此事該如何補救?”


    “得罪便得罪了,有甚要緊的。”阿曼無所謂地笑道,除子青外,他何嚐把旁人放入眼中。


    子青仍是皺眉,懊惱道:“早知就不該飲酒,爹爹說的真是沒錯,我若不飲酒便不會這般沒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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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是比試切磋,自然要用真功夫,他技不如人,你又何須自責。”阿曼勸慰道,“難道你非得輸給他才安心麽?”


    “又不是沙場搏命,便是輸給他又有何妨。”


    阿曼笑著側頭望她,問道:“怎得你一點好勝心都沒有?”


    “我隻是不願彼此傷了和氣。”子青歎道,又想起自己自己將高不識摔倒在地那兩下,當著眾將,定是讓他顏麵全失,隻是當時自己怎得一點都未考慮到這層。


    見她當真懊惱得緊,阿曼攬了攬她肩膀,安慰道:“……你們今日比得僅僅是拳腳,改日你在兵刃上找補回來不就行了?再說,難道你瞧不出今夜是將軍存心要讓你在軍中立威,你若存心輸了,恐怕將軍也不會答應。”


    子青怔了怔:“我手底下也沒有一兵半卒,為何要立威?”


    “你這中郎將是將軍所封,平日軍中閑言碎語便頗多,說你無才也就罷了,還說將軍是中意你的美色才將這天大的功勞給了你……”


    “美……色……”


    子青差點咬到自己舌頭,還是頭一遭聽這話用在自己身上,著實哭笑不得。


    阿曼嘻嘻一笑,轉到她身前,手扶住她脖頸,此間雖無火光,但星月朗朗,照得子青麵容清清楚楚:“其實他們還是沒懂,像你這般人,世間再教我往何處去尋。”


    他的指尖微微發著熱,子青隻道他也喝得多了,欲將他的手拿下來,阿曼卻順勢將她緊緊擁入懷中,頭擱在她肩上,低低喚道:“青兒、青兒……”


    “嗯?”


    子青聽他聲調有異,心中莫名地抽痛,一時也不忍將他推開。他卻未再說下去,隻將她抱得愈發緊,似將她嵌入骨中那般抱法。


    忽有人在旁重重地咳了兩聲,子青吃了一驚,轉頭看去正是方期,後者眉頭緊皺,此情此景,看上去倒比她還尷尬。


    “他、他喝多了,不舒服……阿曼!阿曼!”子青忙解釋道,待要推阿曼。阿曼卻幹脆裝醉,重重壓將下來,就賴在她身上不動彈。


    方期上前替她扶住阿曼,自是聞到酒味,方才略略釋然,沒話找話道:“他們畢竟是西域人,大概是喝不慣中原的酒。”


    “大概是的。”


    子青自是不會去說阿曼根本隻喝了蒲桃酒。


    “他住何處?我替你送他回去便是。”


    方期見子青身量比阿曼要矮,背他有所不便,略一曲身,輕鬆將阿曼負到背上,


    “……”子青眼睜睜看著阿曼朝自己眨了眨眼,又不好拆穿,隻得道,“在邢醫長的醫帳旁邊,我領你去吧。”


    於是她直領著方期至阿曼帳中,阿曼大刺刺地往榻上一攤,隻作酣睡狀,也不知是真睡還是假睡。子青不得不替他脫靴蓋被,方期在旁忍不住哼道:


    “這小卒,倒讓我等這般侍弄他,明日須得讓邢醫長好好□□一番才是。”


    子青笑而不語,自然也不擔心。


    待將阿曼弄妥,兩人便出得帳來。


    子青行在前頭,方期稍落在後,隻出了帳幾步,子青便聽身後有拳風襲來,本能側身躲過,同時雙手鎖住對方手腕,旋身翻轉,便幾乎將對方的手扭折。


    “你這是做甚?!”她盯住方期,不解道。


    方期又是疼又是愧,忙道:“方才見你與高校尉比試,我一時手癢,也想試試。”


    子青這才鬆開他的手,道:“那你也該說一聲才是。”


    揉揉手腕,方期亦不隱瞞,如實笑道:“不瞞你說,我之前還猜度高校尉會不會是故意輸給你,故而有此一試。


    “現下試出真假了?”


    “試出來了。”方期哈哈一笑,施禮道,“司律中郎將果然是有好本事,深藏不露,往日是我等看走了眼。”


    “不敢當。”子青還禮道。


    “你這摔人的功夫著實好,我還想從你這兒學兩招,過幾日你可得教教我。”


    “……不敢當。”


    “來日騎馬射獵,定要喚上你,到時可莫要推脫。”


    “……嗯。”


    聽方期絮絮說了許多,一改平日倨傲的模樣,子青隻知點頭應承,到後來也不記得都應承了些什麽,隻覺愈發困頓。


    見她滿臉倦意,方期方才反複叮囑了改日切磋之事,方才放她回去睡覺。


    一宿無事。


    次日卯時,天還黑著,子青便依從將令,等候在將軍帳前。


    將軍的大帳內透著燭光,卻不知將軍是已起身,還是尚未睡覺。子青微顰著眉頭,伸手直揉額頭,昨夜後來隻覺得困頓,回帳後倒頭便睡,想不到早起時便覺得頭痛,仿佛被幾塊巨石壓住一般,著實不好受。


    “將軍傳中郎將進去。”軍士朝她道。


    她依命掀簾進去,瞧見將軍端坐榻上,小風爐上升騰著水汽,他正用紅木夾子挾了團茶餅放入進去……帳內安安靜靜的,唯有茶爐上的水發出輕微沸聲,淡淡茶香彌漫於帳內,自有寧靜在其中。


    “卑職參見將軍。”子青低聲道。


    霍去病抬眼瞧她,問道:“頭疼?”


    “嗯。”子青老老實實道,“昨日著實不該飲酒。”


    “案上有碗醒酒湯,你先喝了。”霍去病仍垂目去看茶。


    子青見旁邊案上果然有碗醒酒湯,還冒著熱氣,也不知是何時做來的,心下正思量,便聽見將軍淡淡道:


    “庖廚一早給我送來的,我估摸著你多半會頭疼,便給你留了一碗。”


    “多謝將軍。”


    子青端了起來,小口小口飲著。


    霍去病未再理她,專注於煮茶,待水沸了三沸,便取了長竹勺將茶湯舀出,盛在玉色茶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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