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沐霖曾問她,「一直這樣不好嗎?」


    現在想來,應當是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不牽扯其他關係,好比又好比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當時她隻知道哭,現在卻是能回答這個問題了。


    怎麽可能呢?


    相處日久,感情漸生,有些東西,本來就不可能一成不變。


    天生的貪慾永遠得不到滿足,不斷覬覦著更美好的事物,想要據為己有。


    第113章


    「澄澄,等大典過後,我去一趟寂無嶺。萬壑山諸事,都由你來接管吧。」


    沐霖靜靜地注視著她用完了餐,突然開了口。


    程澄找帕子的動作一頓,「怎麽突然要去那麽遠的地方?」


    寂無嶺,在極北之巔,地如其名,荒蕪一片寸草不生,終年被冰雪覆蓋。方圓百裏,甚至沒有活物,連最耐冰寒的妖獸都是偶爾去一趟。


    正是因冰寒屬性,寂無嶺有一個絕佳的功效,隻不過這一功效有些雞肋。


    無論人或是妖,均傾向於更加簡單便捷且愉悅的方式解決,而非千裏迢迢前往極北之巔,受冰寒之苦。


    「有些事情吧。」


    他說著,遞了一個帕子過去。


    程澄接過來,輕輕按在嘴角,擦去不小心沾染上的油漬。


    「大概多久啊?我可不想一直忙。」


    沐霖淺淺一笑,「不會的,你隻需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他沒有正麵回答,淡淡含著笑意的目光撞上她的,程澄隻覺得心裏藏得隱秘的角落被掀起了一個角,而麵前的妖,正是窺見那一角的。


    有些不自在地挪開視線,他似乎話裏有話:「不必單打獨鬥,本來就是為你準備的。」


    程澄一怔。


    「早些休息吧,」他語氣一如當年,「過些時日,你就沒這麽多空閑了。」


    長袖一拂,石桌上的殘局盡數消失,幹淨得仿佛剛剛無人來過。


    程澄坐在原處,直到沐霖走遠,才重新捏著帕子,擦掉了被她故意忽略的一點米粒。


    她抖了抖手上與他今日所穿衣物明顯不是同一批料子的帕子,周圍無一點兒火星,帕子卻像是遇到了火,漸漸消融,連灰都不剩。


    走之後的沐霖沒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去了一處隱蔽之所。


    他站在池邊,池中的水是極冰極涼的,冒著絲絲白霧樣的冷氣,他卻跟感受不到似的,徑直踏進了池中。


    直至整個身子都浸在冷冷池水中,才停下來。


    撩了冰水,從額上澆下,細細的水流從兩邊流下,裹著寒氣滾過太陽穴,如此兩三下,他才喟嘆一聲。


    仰麵倚著池壁,單手揉了揉眉心。


    體內叫囂的凶獸漸漸回歸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沐霖披著單衣起身。


    寂無嶺之行,需得快些了。


    .


    忙碌的時光轉瞬即逝,程澄作為大典的主人公,更是忙得腳不沾地。等她接連迎了七族三宗六派,稍稍得了喘息的時間,才想起他們已經許久沒見麵了。


    簡單休憩了會兒,她問因著大典臨時來幫忙的小妖:「阿霖呢?」


    小妖恭恭敬敬回答:「妖君在接待遠道而來的客人呢。」


    程澄這才想起,諸多修士遠道而來,齊聚一堂,可不是為了她這個少主,而是為了大名鼎鼎的成霖妖君。


    「帶我去吧。」


    「少主請。」


    大殿裏,成霖妖君高坐主位,其餘趕來的修士分為兩列,分坐兩側。


    倒是涇渭分明得很,一邊妖修,一邊人修。


    至於被他們驅趕的半妖,則全部歸入萬壑山陣營。


    此刻大殿上,還有半妖充作侍者,穿梭其中。


    雖是做著侍者的活計,他們的修為卻是不低,大多是築基中期。


    遠來為客的修士們掃過侍者,又不著痕跡地收回。


    築基中期不稀奇,但是這麽多築基中期,還是做得侍者的活計,不少修士暗暗咂舌,心下對萬壑山的實力有了大致的了解。


    此次不是正式的宴請,隻是有人帶了頭拜訪妖君,其餘人不肯落後,紛紛前來,才有了現如今的局麵。


    程澄步入殿中,殿內本就不甚喧鬧,此刻更靜了下。


    她朗聲道:「本以為諸位遠道而來多有疲憊,卻是我小瞧了諸位,先行賠罪了。」


    聲音帶笑,態度落落大方。


    「多有仰慕成霖妖君大名,是我等心急了。原本見到少君,便在心中驚嘆,再見妖君,方知少君為何年紀輕輕,卻姿儀出眾了。」


    這話說得漂亮,連上首的沐霖都笑了。


    「澄澄,來,坐這裏。」


    他指了身側的座位,侍者連忙上了新的器具酒菜。


    人修與妖修向來看不慣對方,鮮少碰麵,但每每一碰見,均要起些口角爭執,不知時不時因著沐霖坐鎮,兩方雖然各自不搭話,別的倒是還好。


    趁此機會,程澄借著天然優勢,細細觀察著兩邊修士。


    妖修明顯更肆意一些,人修更受禮些。


    因著有程澄與沐霖在其中調節,這次臨時湊起來的宴飲還算圓滿。


    隻是讓她不舒服的是,隱隱有兩道視線時不時落在她身上,卻又尋不到來處。


    不過這視線並無惡意,也就不了了之。


    宴席上的酒是萬壑山獨有的酒,香醇無比,初時不覺醉人,喝多了就連沐霖,都是要休息上片刻的,因此他沒讓程澄喝,他自己倒是喝上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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