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帝久久沉默。


    大殿裏的一眾人都噤若寒蟬,氣氛壓抑如暴雨前的陰雲,誰也不敢出聲。


    承德帝沉聲問:「現在宮外什麽情形。」


    小太監如負千斤,跪在地上顫著聲道:「如今宮外,那些死了妻女的苦主披麻戴孝,將那些被曹家打傷打死了的傷者屍首抬在前頭,和一眾人都在金水橋外跪著磕頭,說、說是朝廷不管他們,他們便不散。」


    「有多少人。」


    「奴、奴才的沒數……但……站在宮門城牆上看了眼,大半個皇宮都被圍了……」


    承德帝閉了閉眼,良久,轉頭望向太子。


    「你聽完這些,有什麽想法?」


    高明衍此刻哪還敢有什麽想法,隻眼神亂轉六神無主,曹後忙撲上去跪下:「陛下——」


    「你給我住口!」


    承德帝沖曹後怒吼,似是忍到極致,壓抑了多年的不滿與憤怒齊齊爆發了出來。


    承德帝指著她:「看你教養出來的什麽玩意兒!你!還有你背後的曹家!還有沒有把朕,把朝廷放在眼裏!」


    曹後臉色煞白,「陛下,這話從何說起啊!」


    「你還敢頂嘴!」


    曹後驀地閉緊了嘴,清亮的雙眸恐懼驚惶。


    承德帝轉向高明衍質問:「朕讓你回話!外頭那些人圍了皇宮,你準備怎麽辦?」


    「兒、兒臣……」


    「是不是想說他們都是刁民,是暴民,馬上派出軍隊將他們砍光、殺光,全部都抓起來?!」


    高明衍狼狽地磕頭,「兒臣不敢,兒臣不敢!」


    「不敢?你的外祖父家已經這麽做了!」


    帝王之怒,堪比雷霆之震。趙太後早被嚇縮回座上,高明衍跪得膝蓋發麻,幾乎是強撐著自己才不至於暈過去。


    「身在高位,總會將底下的人不當人。洋人視百姓為芻狗,那是因為他們是外夷,而你!」


    承德帝一腳踹向高明衍的心窩:「你身為一國儲君,原是一國百姓未來的指望,可你竟不分親疏,與洋人裏應外合,聯手竊國!你今日隻是儲君便可如此肆意妄為,他日登了大寶,豈不將朕的江山拱手送人!來人!」


    福玉忙跪下聽命,承德帝道:「太子明衍,親昵群小,不遵祖德,為禍百姓,聯夷竊國,不堪承宗廟之重,今褫奪皇太子位,降封淮王,以告天下!」


    這詔似乎早在皇帝心裏擬過無數次。承德帝話音剛落,高明衍和曹後便失聲哭叫起來:


    「父皇!兒臣知錯了!」


    「皇上!明兒年輕不懂事,您開恩啊!」


    承德帝置若罔聞,隻對福玉道:「去,到宮門口宣旨。」


    福玉片刻不敢耽擱,那幾個字死死記在心底默念,忙一路小跑往宮門去了。


    曹後眼睜睜地看著福玉的身子閃身不見,心底一陣絕望,轉過身對著皇帝不住告罪磕頭:「皇上,許多事不是明兒親手經辦的,不知底下人的人能做出這等醃臢事,倘若他知道,他也是萬萬不能同意的啊!」


    承德帝低下頭看她一陣,不冷不熱道:「你以為朕廢了他,是因為他做錯了事懲罰他?」


    曹後抬頭望他,眼裏驚疑不定。


    「民能載舟,亦能覆舟。如今他們要覆了儲君,朕亦無可奈何啊。」


    皇帝的語氣雖透著無力,可曹後卻明白,皇帝這是鐵了心要廢太子,並且以後再也不會復立他。


    曹後心痛如絞,撲倒趙太後腳下哭出聲來:「太後娘娘,明兒年輕不知輕重,被下人蒙蔽,實在擔不起這麽大的罪過啊!這麽多年他在您跟前盡心盡力,您是最疼他的,您勸勸皇上收回成命吧!」


    趙太後早被嚇得失語,裙擺被扯了半天,才訥訥道:「明兒是個好孩子……是好孩子……」


    曹後大喜:「那您——」


    「可若不廢他,外頭那些百姓,不就衝進宮來了?」


    趙太後蒼老又富貴的臉上蒙著一絲懵懂的愚鈍,而這愚鈍裏又透著怯懦的殘忍,曹後望著她一怔,心瞬間便涼了下去。


    下一個不能惹了民怨的儲君,如何能夠再度成為儲君?


    曹後終於意識到,自己兒子的前程此次便徹底廢了,連帶著曹家未來的指望,也一併煙消雲散了。


    *


    當夜福玉親自去宮外宣旨,旨意一出,宮外的百姓無不俯首叩拜,高呼聖上英明。硬是將一場醞釀之中的劇變,扭轉成一場歌功頌德的朝聖。


    今日京城動盪。早在淳記那案子結束後秦山芙便察覺到了民情有變,她不願摻和,於是早早收了工就將門鎖了起來。


    一牆之外,局勢波詭雲譎,隱隱能聽見眾人圍在曹府憤怒的叫罵聲,又過一會消息傳來,說是聖上廢了太子,便是傳遍街頭巷尾的奔走相告。


    一牆之內,她與韓晝在一樹馥鬱的桂花樹旁對酌,抬頭便是晴夜月上雲天,竟有一抹遺世獨立的安寧。


    今日韓晝帶來的杏花釀味醇勁烈,秦山芙幾杯下肚便有了醉意,拄著腦袋聽一會外麵的人奔走呼告,笑道:「外頭變天了。以後見著晉王,就得稱太子殿下了。」


    韓晝也有些微醺,聞言思索半晌,卻搖搖頭:「廢了太子,也不一定立晉王。」


    秦山芙倒是奇了,「不是說,聖上隻有兩個兒子?」


    「那是先前。」韓晝替她續酒,溫聲解釋道:「一個月前,宮內的蔣嬪誕下皇子,前兩日才母憑子貴,榮升德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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