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庭衍嘴上將罪責攬在自己身上,實則句句正中要害,給康若濱頭上扣了不少黑鍋。福玉聞言,轉頭低聲對承德帝道:「皇上,看樣子這戲本子是民間有好事者不服康大人的判法,自己編著泄憤的。」


    承德帝瞥一眼福玉,又轉而盯著仍跪在地上的高庭衍,良久。


    「這麽說來,你對這齣戲,一無所知了?」


    「兒臣知道有這齣戲的時候,已經傳遍街頭巷尾了。」


    承德帝卻不盡信,「哦?那為何戲詞裏傳唱的王侯與其先夫人伉儷情深,難道寧平侯與其原配夫人也如此?」承德帝轉而問福玉,似笑非笑問道:「你說呢?」


    福玉犯了難:「這……」


    真正少年夫妻相攜相愛的,實則另有其人。隻不過這點隱秘的往事早被埋葬在宮廷深處成了眾人諱莫如深的舊聞,多少年過去,誰也不敢提及。


    那時的高庭衍雖懵懂,卻並非一無所知。他慢慢抬起頭,直視著帝王陰鷙蒼老的雙眸,望著他的雙眼盡是坦蕩無謂。


    他混不在意地笑了下,「都是戲本子上的渾話罷了。就像誰也沒有抱著亡母的牌位身死荒野一樣,都是沒影的事罷了。」


    承德帝定定注視著自己的這個兒子。


    太子容貌肖父,而他的麵相則更像他的母親,尤其成年之後這雙眼睛退卻稚弱懵懂,更添一絲熟稔的清冷,不期然對上時總會霎時心驚,心驚之後,便是一股無從排解的煩躁。


    那些蒙了塵的舊事,像是生滿了刺的荊棘,乍一觸碰,勾不起那些繾綣纏綿的往事,隻觸得一手鮮血淋漓。


    承德帝厭煩極了這種感覺,甚至不想多看兩眼她的兒子。他揮了揮手示意高庭衍退下,福玉連忙上前扶起他,和藹道:「殿下留意著身子,早點回去休息吧。」


    福玉是宮裏頭的老人了,自小看著高庭衍長大,看著他的目光甚至比承德帝更像父親一些。高庭衍從來都敬著他,遠遠看一眼高深莫測的承德帝,又對著他點點頭,溫聲應道:「公公留步。」說罷便出去了。


    福玉還是送他到大殿門口,再折回承德帝身邊時不由唏噓不已。


    十幾年了,那場禍變看似過去,可留下來的陰影仍不時旋繞在有心人的頭頂上,各是各的夢魘。


    承德帝怔怔望著高庭衍方才跪著的地方出神,靜默良久,忽然開口道:「我記得寧平侯府如今的當家主母,是曹家的女子。」


    福玉微微一驚,觀察一眼他的表情,復又低頭斂眉:「正是。」


    承德帝冷笑一聲:「康若濱也是好樣的。同一起案子,平民白丁便判了斬刑,曹家婦人便可逍遙法外……嗬。」


    帝王心,好猜卻也不好猜。


    他不喜著次子,卻不意味著偏愛長子。當年舍了身份最高貴的次子而立長子為東宮,除卻他自己心底一處難以啟齒的芥蒂,更因為庚午宮變之後,隻有曹家能跟洋人有順暢的溝通,是曹家替他穩住了彼時動盪的局麵。


    可曹家,畢竟不是皇姓。這天下終究還是姓高,不姓曹。


    福玉看破了皇帝的心思,微微笑道:「也難怪康大人為難。曹家掌外務,掌稅銀,掌人事,如今看來,再掌一門司獄也不無不可,康大人是得顧及著點。」


    承德帝眼神瞬間冷了下去,「曹家,好大的勢啊。」


    第59章 千巒飛鳥


    是夜, 鎮府司衙門的官差清掃了整個京城。


    那些咿咿呀呀的伶人正唱得熱鬧,忽然一群提刀的鐵麵大漢沖了進來,砸了樂器, 拆了戲台,將這些油頭粉麵的戲子粗暴地扭入詔獄, 好一番嚴刑拷打, 問到底是哪來的戲本子。


    抓了不少人, 可這些人卻像是對過口供似的,要不就說不知道,要不就說唱的是寧平侯府的爛事, 是替死去的沈世子鳴不平的,個個俠肝義膽。承德帝無法,下了令讓鎮府司將康若濱抓起來。抓康若濱的那日康大人還坐在上座審案,不想忽然一夥人踢開了門一把將他扯下座,塞進詔獄裏又一番嚴刑拷打,這才將不給曹錦麗定罪的緣由說了出來。


    深宮之中,亦不太平。曹後早在得知民間有人在傳唱那出要命的戲時,便意識到大事不妙。


    今上最是忌諱有人影射庚午年的那檔子事,眼看民情不忿, 曹後當機立斷褪去華服金釵,準備主動前往今上的禦書房脫簪請罪。


    她原盤算著等今上一露麵她便咬死說不知曹錦麗做下的惡事, 也沒有讓康若濱偏私,是康若濱自己要給她和太子獻人情。不成想, 她在烈日炎炎之下跪了足足三個時辰, 直到中暑暈厥,承德帝也不見她,甚至之後連慰問一句都沒有, 直接禁了她的足,並放話稱太子識人不清,用人不賢,但凡是太子舉薦之人,概不敘用。


    這便是一句話就將太子手裏的人事任免權給收回了。


    康若濱徇私枉法,在詔獄丟了半條命後便被罷官放還原籍。新上任的京兆尹是皇帝親自抬舉上來的,一上來就將曹錦麗捉拿歸案,判處斬刑,案子幾乎剛到大理寺便覆核通過,而承德帝半點手軟也無,沒有赦她的罪,連帶著她身邊的那個婢女,二人隻待秋後問斬。


    秋風蕭瑟而至,京城裏一麵人心惶惶,而秦山芙卻歡天喜地開了張。


    案子一了,她便從竇近台家裏搬了出來,韓晝替她置辦的鋪子就在最繁華的那條街上,紅綢一剪,炮竹燃盡,她的律師事務所再一次隆重開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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