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是發了臭的豬油。」


    「豬油?!」


    在場眾人都驚了,更是聚精會神盯著王屠戶,連冰山似地高庭衍也玩味地望過去。王屠戶哪受過這等關注,一時臉色通紅,雙目晶亮,說不上是激動還是緊張。


    「這個不太明顯,主要是藏在刀鞘的花紋縫隙裏頭,顏色已經發黑了。我們幹這行的,手邊的器物多半沾著這個味,可太熟悉了,一聞就是豬油餿了後的哈喇味,別說是我,就算是一些經常下廚的婆子也能辨別得出。」


    周訟師一聽就明白了個中關竅,急道:「你可得仔細著些回話!」


    被人公開質疑,王屠戶瞬間臉拉了老長:「說了一些經常下廚的婆子也能辨別,你怎得聽不懂人話?不信,找人來復驗嘛。」


    周訟師一噎,秦山芙輕快地笑道:「不用旁人,我來請個雙方都信服的人復驗。」


    她再一次回身望向韓晝,韓晝對她做口型:馬上馬上。然後就從人堆裏拉出一個人,正是從玉盧縣消失許久的錢仵作。


    韓老爺還在座上不明所以,不知道來人什麽身份。而一旁的馬氏瞬間瞪大了眼,竟一個不穩,跌坐在地臉色煞白。


    第26章 名節之於女子,是否真的那……


    錢仵作一出現, 馬氏的心就涼了一半。


    當日仵作驗屍時她就在跟前,驗屍的結論她可聽得真真切切。她一心想要那小蹄子下去給那死鬼陪葬,當時就攔著仵作要給他塞銀子, 求他話說一半就好,別那麽較真。


    不成想錢仵作理都沒理她, 逕自將所有驗出來的東西寫了文書, 長篇大論地呈給了衙門。而這文書剛一進衙門, 胡縣丞就來找她了。


    胡縣丞彎彎繞繞說了許多,意思無非是有這份驗屍結論,那女犯不僅可以不死, 甚至連個皮肉之苦都不用受。


    馬氏一聽就怒火中燒。


    她早就怨著自家男人對那個狐狸精念念不忘,原想將她納進門做個妾室,關起門來再細細磨她,不成想這小蹄子是個烈性子,說什麽都不肯。


    她何嚐不知她那沒出息的男人死得不冤,可她就是記恨著她,恨她年輕,恨她惹眼,恨她勾了自家男人的心卻還有一副清白剛烈的身心。而眼下她親手殺了她的男人, 竟然還能全身而退,這讓她怎麽忍得下這口氣!


    所以馬氏當即一口氣將那死鬼所有的棺材本都給了胡縣丞, 說什麽都要讓這小蹄子下黃泉。


    後來胡縣丞收錢辦事,終究了了她的心願。可馬氏有時候又忍不住在想, 倘若那不識時務的仵作說話留個三分, 胡縣丞又哪來那麽大的胃口,訛她這麽多銀子呢。


    要說錢仵作到底是經常跟官府打交道的人,給他塞銀子的人多了去了, 但他一分錢也沒收過,從來都是想說什麽說什麽,一個馬虎眼都不打。


    如今到了知府衙門,見了這個場麵也很是穩得住陣腳。他先自報家門,又說自己是當日給馮屠戶驗屍的仵作。韓老爺一聽他是當日見過屍體的仵作,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再三確認。


    「你就是玉盧縣判詞裏提到的仵作?」


    「正是小的。」


    秦山芙道:「既然是玉盧縣認了的仵作,說明錢仵作的能力和公正性,是得到玉盧縣衙門和死者家屬認可的。既如此,那就請錢仵作先驗一件事物,看看是否與方才王屠戶說得一致。」


    錢仵作沉默地點頭,伸手接過麻布上的匕首,細細端詳後又慢慢嗅了幾次,將匕首交還回去。


    「是放餿了的豬油。」他不急不緩地解釋:「從那縫隙裏雜質的分布樣態來看,持刀人應該經常拿在手裏磋磨著刀鞘把玩,但因手上不潔,就將手上的油汙帶了進去。」


    韓大人支棱著眉眼一時沒明白,秦山芙一看他又腦子打結,馬上給他解釋。


    「韓大人,這把刀是蕊環的親爹贈她的遺物,蕊環珍惜不已,時時帶在身上。然而這把刀在一次出門的時候卻遺失了去,再次見到,就是案發當夜了。眼下王屠戶和錢仵作都驗明這刀鞘上糊了豬油,蕊環做的不是屠宰營生,又日日給人漿洗衣物,雙手必然是潔淨的。倘若這刀直到案發當夜都在蕊環手邊,又怎會糊上豬油?倒是死者,生前整日裏宰豬殺羊,手上多有油脂,如此一來,大人不覺得這把刀在馮屠戶身上的可能性更大?」


    韓老爺這回聽明白了,捋著鬍鬚沉吟道:「嗯,是這個理,沒錯。」


    「那麽,請大人再想一想,一個殺豬的屠戶,夜半不好好在家待著睡覺,卻持刀去找獨居的清白女子,到底安的是什麽心?!」


    此言一出,馮屠戶徹底從一個買/春不成反被殺的風流可憐鬼,變成了窮凶極惡的採花大盜。


    這世上,除了案發現場有錄影錄像,其實根本不存在能夠直接還原案件真相的證據。而訟師做的,就是在一地瑣碎的線索中提出可信度最高的幾項,用這些東西組成證據去推翻對方當事人說的版本,再講出符合自己這一方邏輯的故事。


    說到底,原告被告都是在講故事,但誰的故事後麵的證據可信度更高,誰的故事就更有可能被認定為是案件真相。


    秦山芙方才一擊搗毀了馮屠戶一方所編造的「風流鬼命喪歹毒暗門/娼」的故事,漸漸給出了一個居心叵測的男人夜半持刀翻牆採花的駭人真相,讓在場知道些前情的眾人頓時心生寒意,連帶著看著馬氏和周訟師的眼神也變得鄙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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