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餘像個突然被獵人抓走,投到陌生環境裏的小奶狗。


    表麵風輕雲淡,實則呲著牙,保護著唯一在乎的奶娘。


    他連用膳,都要自己先吃,確定無事,才會給季奶娘。


    那副模樣,看得知道一切真相的世子夫人心裏酸酸的。


    她跟宋世子感情深厚,宋氏又是個溫柔性格,沒出嫁前,跟她相處得也是極好。


    愛屋及烏。


    想想她相公的親外甥,小姑子的親生兒子,竟活得這麽淒然,身邊除了個奶娘,一無所有。


    世子夫人都覺得心疼了。


    她默默看著挺直腰背,坐在輪椅上,忐忑看著四周的柳餘,深深吸了口氣,“唉……”


    “娘,我們真的,什麽都不說嗎?”


    “爹派人傳信,說小姑姑馬上要到家了!”宋知念拽了拽親娘的袖子,小聲為難著問。


    世子夫人拍了拍女兒的手,眼神一直瞧著,被季奶娘推到花園亭子裏待下,仿佛欣賞美景的柳餘!


    很好!


    這個位置不高。


    離湖水很遠。


    哪怕想自盡,頂多也就是從輪椅上‘咕湧’下來,摔個大包而已。


    世子夫人輕輕歎了口氣,猶豫著看女兒,小聲道:“你表哥他,他受了多年的苦難,心性有些敏感,沒那麽強韌,如今,你小姑姑沒回來,我一個當舅母的,跟他說那些事兒,倒也不是行,隻是,到趁著你小姑姑不在乎他了。”


    “娘想,他可能更想聽你小姑姑親口跟他說。”


    到時,再是難過難熬,母子抱頭痛哭一場,總能消解些鬱氣。


    她說……


    餘兒一個想不開,又自盡怎麽辦?


    她一個舅母,也不好綁啊摁啊的!


    “等等,再等等吧。”


    世子夫人沉聲。


    宋知念和宋玉湖對望一眼,無聲點頭。


    花園涼亭裏。


    季奶娘握著輪椅柄兒,眼角餘光小心翼翼瞅著花叢那三個人,聲音都打顫兒,“餘哥兒,你知道到,到底怎麽回事啊?”


    “虜咱們來的貴人,他們究竟是誰啊?”


    “我,我進府的時候,偷偷抬臉兒瞅了,匾額上寫的是‘承恩公府’……”


    “承恩公府~~承恩公府,不會是我想的那個吧?”


    皇後的……


    “鳳巢!”柳餘低聲。


    他雖然很少出府,但有過先生,讀過書,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他認不全,可皇後姓什麽?她的娘家會封什麽爵位?


    柳餘知道啊。


    “這裏是當今皇後的娘家。”


    “駐守邊關三十多年的大將軍宋賓……”


    “嘶!”季奶娘倒抽口涼氣,差點一屁股坐地上,心裏突突直跳,眼睛都想往上翻了。


    老太太嚇得直出哭腔,“餘哥兒,老奴的小少爺啊,那位爹……”


    “呃,不是,那位皇後娘娘的爹,他,他老人家虜您和奴婢幹什麽啊?”


    “咱們家,就是普普通通的商戶而已,也沒見多有錢,難道,難道老爺做生意的時候,裏通外國了?”


    老太太聲音尖銳,眼睛都嚇圓了。


    柳餘默默看著她,幾乎忍不住想要歎氣。


    “奶娘……”他抿唇,欲言又止。


    季奶娘茫然抬頭,“啊?”


    “……爹的生意一直在南邊,跟邊關隔了四千多裏。”


    “而且,裏通外國,是抄家滅門誅三族的罪。”


    “如果爹真的犯了那事,來杏花坡柳家的,就是禦林軍……”


    裏通外國啊。


    怎麽可能是承恩公府,派出幾個侍衛,偷偷摸摸把他和奶娘虜來呢?


    猜都猜的一點不搭邊好嗎?


    與其猜那個,都不如猜,他娘紅杏出牆,閨閣裏跟宋家世子勾搭成奸,珠胎暗結,然後攜‘肚’跑了,二嫁給他爹,如今,宋家世子無意知道真相,膝下又隻有一人,所以,想要把他這個‘滄海遺珠’找回來……


    咦,這麽猜,居然好像很合理啊?


    柳餘臉都綠了。


    狠狠晃了晃腦袋,厲聲警告自己。


    那是親娘!!


    那是生母!!


    柳餘,你身為人子,怎麽能如此揣測母親?


    太不孝順了!


    但是真的好合理啊!!


    柳餘臉色由青轉白。


    一旁,季奶娘看著,不由慌著神,眼角掛出淚來,她一把揪住柳餘的領子,哀聲道:“哥兒,餘哥兒,你又想什麽呢?”


    “你是不是又覺得活著沒意思,想要找死了!”


    “別別別,千萬別啊,這裏可是承恩公府,是貴人待的地兒,奶娘誰都不認識,找不出人來救你啊!”


    “我都六十多歲了,我一個人,我沒辦法的!”


    季奶娘很慌。


    柳餘被她晃得回過神來,一整個哭笑不得,心裏說不出的滋味,他雖然覺得活著沒意思,死了是解脫。


    但……


    他不想活,那是他的事兒,萬萬沒想過讓奶娘陪著。


    他可以死。


    奶娘得好好活著。


    往日他尋死,是安排好奶娘的,柳家莊外,有受他救命之恩的小地主,隻要他一死,小地主就會把奶娘接走,認他為義母,照顧他晚年。


    他在柳家莊死,能死得安然。


    可眼下呢,無緣無故被虜到承恩公府,身後跟著人家公府的主母和小主子們,扒著花叢,三人六隻眼睛巴巴瞅著他……


    都不曉得怎麽回事呢?


    他死了,就是個死不瞑目啊。


    “我不會自盡的,奶娘,你放心吧。”


    我現在死了,你怎麽辦?


    柳餘苦笑著保證。


    季奶娘聞言,半信半疑地點點頭,依然揪著柳餘的袖子,“餘哥兒,你已經答應了奶娘,可不能反悔。”


    “以後都不自盡了啊!”


    她哄人。


    柳餘:……


    渾身一僵。


    那個,在承恩公府,他肯定不會自盡的,但是,日後如果出去了,奶娘管不了他哦。


    反正這些年,自盡啊自盡啊的,他都習慣了。


    一年不來個三、五回,心裏難受啊!


    柳餘癟了癟嘴,抬手拉住季奶娘的胳膊,想跟她說什麽,然而,話未出口呢,突然,他看見花叢裏蹲著的那三個人,突然站起來,迎身走向一群人。


    那群人風塵仆仆,有老有少。


    其中,最吸引他目光的,是個衣著華麗,相貌溫柔的貴婦人。


    另外,還有他認識的,唯二的兩個朋友之一,柳長安。


    他擰眉看著柳長安。


    柳長安仿佛也看見他,揚眉衝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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