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不敢勸,又不敢不勸,老實說,他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慘敗徹底打暈了頭。


    嶽托和碩托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


    代善共有八個兒子,分別是——


    嶽托、碩托、薩哈璘、瓦克達、巴喇瑪、瑪占、滿達海、祜塞。


    代善寵愛後妻葉赫那拉氏,對原配李佳氏所生的兩個兒子嶽托和碩托橫挑鼻子豎挑眼。


    嶽托和碩托也極不待見他們的父親,反而與八叔皇太極十分親近,是皇太極強有力的支持者。


    嶽托剛剛二十二歲,碩托剛剛二十歲,正是血氣方剛大有可為的年紀。


    兩個兒子忽然橫死,代善像沒事人一樣。


    反倒是皇太極,兩個侄子的死令他肝腸寸斷。


    他強抑著心中的悲痛,對努爾哈赤說道:\"父汗,薩爾滸之戰敗得蹊蹺,不弄清楚個中原因就貿然出擊,怕是不祥啊!\"


    努爾哈赤腸子都悔青了,皇太極戰前就勸諫過,不要貿然改變主攻方向,可是自己急於求成沒能聽進去,致有今日慘敗。


    他不敢再固執己見了,問皇太極道:\"那你說該怎麽辦?\"


    皇太極拱手道:“兒臣以為,當務之急是派人暗中調查,此次我軍為何會敗得如此慘重。”


    努爾哈赤點點頭,“好,此事便交給你去辦。各處大軍原地休整,不可輕舉妄動。”


    次日午後,皇太極的密探傳回消息,說這次明軍之所以能獲勝,全靠從西洋人手中買來的紅夷大炮和火銃,這樣的大炮,遼東軍共有二百門,在薩爾滸之中僅僅投入了三門!


    皇太極一向穩重有加,聽到這樣的消息,驚得跳了起來,突有人前來報告:\"四貝勒,明軍派人送信來了!\"


    皇太極打開信,發現竟是熊廷弼寫來的。


    信中熊廷弼先是誇耀了一番明軍的強大,兵三十萬,大炮千門,火銃萬支,將帥同心,鏟平建州隻在舉手間。


    然後筆鋒一轉,建州如果想要贖回嶽托和建州兵及碩托屍骸,那麽就請皇太極自縛其身,在天黑之前向皇太子叩頭請罪,到期不至,則將嶽托押回沈陽剝皮實草,並且將焚燒建州兵及碩托屍骸。


    熊廷弼是文章高手,洋洋灑灑千餘言,寫得恣意汪洋。


    皇太極讀罷,滿頭冷汗淋漓。


    上次是拋屍河中,這次是焚屍!


    熊廷弼,你好狠毒啊!


    皇太極相信熊廷弼說得出做得到,絲毫不敢怠慢,趕緊去見努爾哈赤,提出前往明軍營中談判。


    還沒等他說完,努爾哈赤便斷然喝道:\"不行,明知是個圈套,為什麽眼睜睜往裏鑽?\"


    皇太極辯解道:\"可是,嶽托在他們手上,碩托和殉國將士的遺骸也在他們手上,我必須將他們要回來,不然何以安心。\"


    努爾哈赤道:\"不行!你去了也是自投羅網,於事無補。\"


    額亦都、扈爾漢也認為這是一個陰謀,極力反對皇太極去見熊廷弼,並且建議立即征調人手,在界藩山一帶挖掘塹壕,修築工事,阻擋明軍的進攻。


    常洛對誘殺皇太極己不抱希望,況且現在手握殺器,直接平推就完事了,用不著玩那些彎彎繞了。


    他當即命令,將二百門紅夷炮悉數運往薩爾滸,然後在重兵護衛之下,運往蘇子河西岸,隔河威脅蘇子河東岸的界藩城。


    蘇子河是渾河支流,在界藩山一帶分流流向東南方向,河寬不過五十米,但河水十分湍急,沿蘇子河坐落著界藩城、古勒城、馬兒墩城、赫囫阿拉,是建州女真的核心地帶。


    雙方隔河對峙三日之後,常洛登上鐵背山,遠遠望見建州軍在界藩城四周搶修工事修得差不多了,於是命令,二百門紅夷大炮同時開火。


    紅夷大炮的最大射程高達三裏,有效射程為一至二裏,大半個界藩城都在紅夷大炮的打擊範圍之內。


    明軍火炮齊鳴,炮彈如流星般劃過天際,砸向界藩城。刹那間,城內城外硝煙彌漫,火光衝天,城牆上的建州兵被炸得雞飛狗跳。


    炮彈在城中爆炸,掀起巨大的煙塵和石塊,倉庫、營房紛紛倒塌,到處是熊熊燃的大火,一片混亂。


    建州貝勒大臣和將領麵對這從天而降的炮彈,根本無從還手,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四處躲藏。


    努爾哈赤也沒料到明軍火炮如此之厲害,卻又想不出任何應對之策,一股大禍臨頭的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代善、莽古爾泰、皇太極、阿敏、額亦都、扈爾漢都力勸他前往赫圖阿拉暫避。


    上一次隻是吃了熊廷弼一點虧,這一次卻是大敗虧輸。


    努爾哈赤一生好強,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沒想到老了老了卻跌了這麽大一個跟頭。


    死了那麽多八旗兵,他實在無顏再回赫圖阿拉,不論貝勒大臣們怎樣勸說,就是不肯走。


    \"界藩城是古勒城的屏障,失了界藩城,古勒城必將不保;失了古勒城,赫圖阿拉無險可守。身為女真人的大汗,我寧願死在界藩城,也不願意退走。\"


    努爾哈赤年輕時就個性執拗,現在老了,更比從前執拗十倍,凡是他認定的事,極少會被說動。


    這一天夜裏,屋頂突然掉下來一枚炸彈。


    努爾哈赤正在熟睡中,被巨大的響聲驚醒坐起。


    也是他命中該絕,一塊彈片飛來,不偏不倚擊中額頭,頓時血流如注,昏迷了過去。


    值守的侍衛慌了神,跑去向貝勒大臣們報告。


    眾人慌忙跑過來,亂紛紛大叫:


    \"父汗!\"


    \"大汗!\"


    大夫們匆匆趕來,一番診斷後,麵色凝重地搖搖頭。


    “大汗年事已高,傷勢過重,失血太多,恐怕……恐怕……無力回天了。”


    眾人聽了,皆是悲痛欲絕。


    此時,皇太極站了出來,沉聲道:“如今父汗重傷,我們需速速護送他返回赫圖阿拉,穩定局勢。”


    眾人紛紛讚同,共同決定由阿敏、扈爾漢守衛界藩城,而由代善、莽古爾泰、皇太極、額亦都護送努爾哈赤回赫圖阿拉。


    在途中,努爾哈赤一直昏迷,直到回到赫圖阿拉,才醒了過來,望著滿屋子的兒子、孫子和妻妾,頓時悲從中來。


    努爾哈赤行將就木,建州女真麵臨的頭等大事就是由誰來繼承汗位。


    萬曆四十八年十月十九日,努爾哈赤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直到死,他也沒有指定汗位繼承人。


    很明顯,他是要八旗旗主共同推舉大汗。在他看來,強者為王,眾人擁戴之君,才足以號令女真,掌控全局。


    此時的八旗,勢力錯綜複雜。


    皇太極是正白旗旗主,手握二十五個牛錄,在八旗勢力分布中沒有任何優勢可言;


    杜度是鑲白旗旗主,握有十五個牛錄;


    代善是正紅、鑲紅旗旗主,握有五十一個牛錄;


    莽古爾泰是正藍旗旗主,握有二十一個牛錄;


    阿敏是鑲藍旗旗主,握有三十三個牛錄;


    努爾哈赤親任正黃、鑲黃旗主,握有六十五個牛錄。


    努爾哈赤的兒子們竭力封鎖消息,可是消息仍然不脛而走。


    常洛獲悉之後,欣喜異常,命鄭崇儉回京,向在京諸王、勳貴皇親、閣部大臣傳達這一喜訊。


    此時的朱翊鈞,也是吊著一口氣,隨時都會掛,當孫承宗走進乾清宮西暖閣,向他報告這一消息時,他怔住了。


    \"你是說老奴死了?\"


    \"是!\"


    \"怎麽死的?\"


    \"被太子用紅夷大炮轟死的。\"


    \"哦,好!太好了!終於死了!終於死了!\"這麽多年來,朱翊鈞第一次開心地笑了,\"洛哥兒是個好樣的!擬旨,發內帑銀二十萬兩,嘉獎遼東將士,加封熊廷弼太子太保……\"


    也許是太悶了,朱翊鈞拉拉雜雜和孫承宗說了一大篇,最後吩咐:\"稚繩,著你和英國公到祖廟替朕向二祖列宗稟報一聲,老奴被洛哥兒打死了!\"


    孫承宗以袖拂淚,\"是!\"


    消息傳開,北京城裏歡天喜地,沉浸在節日的喜慶中。


    被召入京的諸王、勳臣、輔臣、閣臣悉數到朝清門外朝拜。


    朱翊鈞異常高興,向朱由校、朱由檢招手,親切地說:\"好孫兒,到爺爺這裏來。\"


    頒旨追封太子生母皇貴妃王氏為皇後,大赦天下。


    努爾哈赤被打死,明軍氣勢衝天,不斷調整炮口,對準界藩城進行狂轟濫炸。


    在炮火的掩護下,杜鬆率軍強渡蘇子河,潮水般湧向界藩城。


    阿敏和扈爾汗早已失去鬥誌,在明軍的強大攻勢下,漸漸不支,倉惶撤往古勒城。


    界藩城最終被明軍攻破,城內來不及逃走的四千餘名建州兵投降。


    杜鬆將建州降兵騙到界藩城外,集體坑殺。


    界藩炮戰成為了明軍五十年來最為輝煌戰績,也為後續徹底鏟除鼠尾巴奴匪搶劫集團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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