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府依山傍水而建,四周丈高圍牆,上覆琉漓瓦,掩映在蒼鬆翠柏之間。


    內宮外宮應有盡有,數百間房屋鱗次櫛比,亭台樓閣鬥角飛簷,假山水榭點綴其間,花園裏一年四季鮮花不斷。


    福王府修建四座王府門樓,極是高大巍峨,朱漆大門,百二銅鎖,金欄圍繞,漢玉石鋪地。


    一道福王府隔出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牆內驕奢淫逸,紙醉金迷,說不盡的風流快活,逍遙自在;牆外卻是饑寒交迫,流離失所,說不盡的悲慘苦楚,艱難求活。


    溫體仁、翟式耜查抄了福王府,搜出巨額財富令人難以置信,光白銀就有1300萬兩之多,黃金達27萬兩,奇珍異寶更是不計其數,用千餘輛車載著,浩浩蕩蕩由洛陽運往北京。


    老百姓們為之拍手叫好,都說:\"從古至今就沒有這麽不成器的藩王,這真是老天開眼,善惡到頭終有報啊!\"


    鄉間田野,街頭巷尾的人們都在議論此事,兒童們唱著歌謠。


    \"一座福王府,半座洛陽城。福王跌倒,河南吃飽。\"


    福王是宗室最近的一支,最尊貴,最受寵,卻落了這樣一個下場。


    分布在各省的藩王們,或多或少都有違禮越製危害地方的行為,難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害怕有一天太子也會尋個由頭法辦了他們。


    秦王、晉王、周王、楚王、蜀王、襄王、瑞王、桂王紛紛給朝廷上折子,表麵上是叩問聖安,實際上是拐彎抹角打聽福王的事。


    這些折子當然到不了朱翊鈞手上。


    常洛命三法司派員前往各藩,將福王的種種罪狀拿給藩王們看,告訴他們,法辦福王最主要是因為他意圖不軌。


    此舉既是平息藩王們的疑懼和議論,也是對他們的警告。


    藩王們也很曉事,紛紛上書朝廷,向朝廷表忠心,譴責福王身為親藩,卻沒有親藩該有的樣子,實在是罪有應得。


    宗藩是大明朝廷的支柱,不到萬不得己不敢輕易得罪。


    常洛不厭其煩地給藩王親筆回信,請藩王們放心:


    朝廷親親之意永不更改,並且耐心解釋查辦福王是出於維護國法家法之體統,實在是有不得己的苦衷。


    福王犯法,隻罪及福王一人,隻要福王真心悔過,將來複藩也不是不可能。


    福藩宗室子弟均已得到妥善安置,俱衣食無憂。


    同時諄諄教導藩王們,祖宗藩封諸王的目的是拱衛皇室,諸王在地方上一定要安分守己,造福黎民。


    一番軟硬兼施,藩王們的議論終於慢慢平息了。


    溫體仁很是清廉能幹,又有翟式耜的嚴密監視,對福王府的查抄極其幹淨徹底。


    半個月後,數以千萬計的金銀珠寶押解到了北京,用了整整四天時間才登記造冊完畢。


    這麽大一批銀子解入太倉寺,真可謂是解了燃眉之急,戶部、兵部、工部、禮部都拿到了銀子,尚書、侍郎、員外郎們一個個喜笑顏開,大批的餉銀、馬價銀發往各邊鎮。


    常常拿著厚厚的冊子,禁不住翻江倒海,明朝是窮死的,可是明朝並不窮,隻是錢到了不該到的地方。


    藩王們,勳貴們,高官們,大地主們,富商們,誰家不是富得流油。


    可是朝廷窮得叮當響,又誰都惹不起,為了撲滅後金,隻能摁住窮苦百姓使勁薅,陝西、山西、河南數以百萬計的饑民流離失所,高張李羅揭竿而起,攻州克縣。


    要剿,沒錢。


    要撫,還是沒錢。


    東西兩線作戰,最後終於吹燈撥蠟。


    三法司立了這麽大功,自然要論功行賞。


    萬曆四十八年四月初七,常洛在文華殿召見張問達、周延儒、溫體仁。


    常洛看著眼前的三人,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說道:“此番查辦福王,三法司做得很好,孤甚是欣慰,應當重獎。”


    說著,一揮手,王安領著三個小太監走了進來,各人手上捧著一個大大的玉製托盤,上麵放著兩個金元寶,六個銀錠,外加上好狼毫兩支,玉硯一幅,紵絲三匹。


    禮輕仁義重,張問達、周延儒、溫體仁連忙叩頭謝恩,齊聲說道:


    \"臣等食國之祿,所行皆是分內之事,安敢受此重賞。\"


    常洛笑容可掬命他們平身,\"有功必賞,古今之理,卿等幸勿辭。\"


    三人拱手齊聲說道:\"臣等實受之有愧。\"


    常洛接著道:“如今國庫空虛,遼東多事,百姓生活困苦,卿等主持法司,事關國家風紀,依然任重而道遠,當勉力而行。”


    三人對視一眼,皆明白太子的意思,這是要拿他們當槍使,整治多如牛毛的宗室。


    張問達拱手道:“吏部責無旁貸。”


    周延儒、溫體仁也跟著表態:\"臣等當盡心竭力,恪盡職守。\"


    常洛笑而不語,三人躬身告退,常洛隻將溫體仁留了下來。


    溫體仁畢恭畢敬垂手侍立,禁不住心頭怦怦亂跳,卻聽太子說道:\"溫先生,洛陽之行辛苦你了,坐吧。\"


    一句溫先生,令溫體仁心中一熱。


    王安親自搬來一把椅子,更令他惶惑不知所以,死活不肯坐。


    常洛微笑著說道:\"孤一向禮敬賢臣,溫先生還是坐著說話吧。\"


    溫體仁見實在拗不過,隻得在椅子沿子上坐了小半個屁股,熱切地望著常洛,動情地說道:\"臣何德何能,竟得殿下如此禮遇?\"


    有什麽樣的君,就有什麽樣的臣。


    萬曆懶惰殆政,底下就全是裝死擺爛的臣子。


    天啟不務正業,底下的臣子就全是些毫無節操操的臭魚爛蝦。


    崇禎急躁冒進,沒有擔當,底下的臣子便不求功,但求無過,做起事來畏手畏腳,說起話來吞吞吐吐。


    在這樣一個大廈將傾的末世,首先就要認清誰才是最凶惡的敵人,然後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動員一切可以動員的力量,精誠合作,一致對外,才有可能將這個凶惡的敵人最終消滅。


    常洛話鋒一轉,冷不防問道:\"孤記得你是萬曆二十六年的進士,今年已經四十六歲了。\"


    溫體仁連忙答道:\"難得殿下記得這麽清楚,臣年近半百卻一事無成,實在慚愧。\"


    常洛親自斟了一杯茶,親手遞給他,\"你的嘴巴都起了皮了,喝口茶潤潤嗓子。\"


    溫體仁忙站起身來,誠惶誠恐地接了,輕輕飲了一口。


    常洛也站起身來,背著手在殿中來來回回地踱著步。


    怎樣使用溫體仁,實在是一件費思量的事,他想了半夜,也沒能下定決心。


    以溫體仁的眼光和才幹,做個內閣大學士是綽綽有餘的,可是這人心胸太小,機心太深,私心太重,實在令人難以放心任用。


    可是放眼望去,滿朝上下,又有幾個人是完美無缺的呢?


    有些人品德上的確沒有問題,但能力實在沒法恭維。


    溫體仁幹站著,明顯感受到了太子的舉棋不定,猶豫不決。


    常洛終於停下腳步,歎了口氣道:“如今這局勢,真可謂是內憂外患。父皇高臥多年,致使朝政荒疏,邊備懈怠,民生困苦,建奴虎視眈眈,其誌非小。溫愛卿,你有何良策挽此危局?”


    溫體仁低頭沉思片刻,拱手道:“臣見識淺薄,所能想到的,無非是整飭朝綱,澄清吏治,清查田畝,改善財政,內振民心,外肅邊防,選賢能將領鎮守邊關。”


    常洛頻頻點頭,笑道:\"能想到這些,已經很好了。隻是……隻是……\"


    溫體仁最善察顏觀色揣度人心,意識到太子一定是遇到了什麽難處,要想真正得到太子的歡心,這個時候就必須不顧一切地站出來,替太子分憂解愁。


    想到這裏,他斷然說道:\"臣方才所言,不過是一些盡人皆知的陳詞濫調,臣覺得,當前最要緊的事,隻有一件!\"


    \"哪一件?\"


    \"放下無謂的論諍,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精誠團結,上下一心,真抓實幹,共度危局。\"


    常洛禁不住鼓掌叫好:\"先生所言,深得我心!請暢所欲言!\"


    溫體仁暗自慶幸自己賭對了,又受了鼓勵,激動得臉色微紅。


    他最深的渴望是入閣,當首輔,但在這種情勢下,太子所急需的顯然不是輔臣,而是邊臣。


    他聯想到一大批禦史言官被派往遼東,於是主動請纓:


    \"殿下,臣在京師蹉跎三十年,想去遼東效力,上報國恩,下安黎民!\"


    常洛的本意也是想將他外派幹些實事,省得他閑得慌了光知道陰人,見他主動說了出來,格外高興。


    \"遼東確實缺少能臣,但陝西更缺。陝西是天下根本,方今陝西久旱,饑民遍地,要不你就去陝西吧,先從陝西巡撫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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