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哈赤在薩爾滸一役中受到了重大挫折,經過短暫的喘息之後,又發起了新的攻勢。


    熊廷弼命杜鬆領三萬人駐紮在撫順關,劉鋌領二萬五千人駐紮在鴉鶻關,李如柏領二萬人駐紮在九連城,馬林領二萬人駐紮在開原,隨時防備努爾哈赤的反撲。


    努爾哈赤已經和杜鬆、劉鋌交過手了,嚐過他們的厲害,因此決定避實就虛,對實力最弱的馬林部發動突然襲擊。


    萬曆四十七年五月二十五日深夜,皇太極、額亦都、達爾漢率領正紅旗、正藍旗、鑲紅旗、鑲藍旗共三萬人馬,突然出現在赫圖阿拉通往開原的必經之地的尚間崖。


    駐紮在那裏的是麻岩部三千人,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己經被包圍了。


    尚間崖地處黑龍山山頂,西、東、北三麵皆是高十餘丈的陡峭的懸崖,寸草不生,根本無法攀爬,隻有南麵是斜坡。


    崖上是一處長一裏寬半裏的高台,是守衛開原的前哨陣地。


    麻岩憑借預先修築好的工事和居高臨下的優勢,阻擋住了皇太極的一次次攻勢。


    建州軍仰攻尚間崖,死傷慘重,皇太極見久攻不下,心急如焚。


    這時,他注意到了戰場南側的一條小路,十分險峻,經過踏看,發現這是明軍下山取水的通道。


    皇太極計上心頭,當機立斷,挑選了一批精銳士兵,共一百八十人,由額亦都親自率領,沿著那條小路悄悄前進。


    麻岩的兒子麻鉉帶領著六百餘人在隘口防守,與突如其來的敵軍展開了激戰。


    八旗兵雖地形不利,人數也居於劣勢,但是裝備十分精良,人人內裏穿著軟甲,外麵穿著輕甲,所用的弓箭、刀槍也遠優於明軍。


    額亦都不顧箭矢如雨,率先攻入隘口。麻鉉率領手下殊死抵抗。


    額亦都身先士卒,手持大刀,接連砍殺數名明兵,麻鉉也被砍中一刀,鮮血淋漓。


    八旗兵見狀,士氣大振,紛紛跟著主帥拚死往上衝,明軍抵擋不住,紛紛往後退,額亦都最終占領了隘口。


    麻鉉率軍且戰且退,用箭射,用石頭砸,用刀砍,用斧劈,誓死奪回這條取水通道。


    然而八旗兵並沒有給他們機會,此時達爾漢又帶領六百八旗兵前來增援,最終牢牢占領了隘口。


    麻鉉隻得帶領殘部撤往崖頂。


    麻岩得知取水通道被截斷,大驚失色,欲要重新奪回隘口,卻又兵力不足,無法分兵。


    皇太極在崖下喊:"麻將軍,水路己在我手,你插翅難逃了,識相的就趕緊投降吧。李永芳你知道吧,他現在是額駙了,還當了副將,分了三百畝地,十頭牛,要多快活,就有多快活。"


    麻岩抬手就是一箭,險些射中皇太極。


    皇太極大怒,喊道:“崖上的明軍將士聽著,你們誰殺了麻岩,賞銀三千兩,殺了麻鉉,賞銀二千兩。"


    聽到這喊聲,許多士兵眼神閃爍。


    麻岩眼露凶光,大聲喝問:"誰想要這顆頭的,快來!"


    士兵們連忙後退。


    麻鉉在岩上點燃烽火,向馬林示警求援。


    皇太極望見烽火,得意地大笑:"這樣最好了,我們就在這裏安營紮寨,坐等明軍自投羅網。"


    馬林得知麻岩被圍,派哨兵乘夜打探,望見建州軍寨連十裏,旌旗連雲,不敢來救,派人去向熊廷弼報告。


    熊廷弼頓時陷入兩難。


    他一眼看透,這就是皇太極的毒計。


    如果派去的救兵太少了,無異於以卵擊石;


    如果真心想救,最少也得派六七萬兵,那麽撫順關、鴉鶻關、九連城如何防守?


    可是如果不派兵去救援,這三千人算是死定了,或者投降建州了。


    這就是一個無解的死局,熊廷弼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最終決定:不派兵救援。


    周永春問道:"麻岩部有三千人之多,就這樣棄之不管了嗎?"


    熊廷弼搖搖頭,又點點頭。


    周永春又問:"怎麽向兵部交代?怎麽向陛下交代?"


    熊廷弼黯然答道:"一切罪責由我來擔。尚間崖上隻有三千人,糧草不足,吃水斷絕,皇太極並不是攻不下尚間崖,而是以之為誘餌,逼我去救,然後半路伏擊。"


    陳王庭說道:"熊經略說的不無道理,但見死不救,會令各處將士心寒。我有圍魏救趙之計,可令杜鬆、劉鋌、李如柏三部人馬一齊出動,圍攻赫圖阿拉,建奴老巢被攻,皇太極必定分兵去救,這時候,再命馬林去救麻岩。如何?“


    周永春拍掌大笑:"好計策!好計策!“


    熊廷弼冷笑道:"這都是書生之見。這不就是楊鎬兵分四路分進合擊的路數嗎?杜鬆、劉鋌、李如柏分進是真的,合擊卻做不到。


    如果我是皇太極,我會扔下麻岩不管,集中兵力一口吃掉杜鬆、劉鋌、李如柏三部之一部,然後各個擊破,如此,則大事定矣!"


    陳王庭咬牙問道:"熊廷弼,你到底是誰家的經略?"


    "你說呢?我是老奴的經略,我就照你這樣胡搞亂搞,把八萬將士全送給老奴一窩燉了。真是愚不可言!"


    "你……你……你居心叵測,見死不救,我要上書彈劾你!"


    熊廷弼滿不在乎地說道:"隨你的便。"


    說著,背著手走出衙門。


    此時天色已黑,天上群星閃耀。


    熊廷弼踮起腳尖,遙望著東麵尚間崖的方向,三千將士命在旦夕,而他作為三軍統帥卻無能為力。


    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北京皇城,乾清宮西暖閣,禦案之後,朱翊鈞渾身都在顫抖。


    尚間崖三千守軍被屠,遼東經略熊廷弼全程無動於衷,未發一兵救援。


    朱翊鈞重重地一拍禦案,大聲問道:"有熊庭弼的奏疏嗎?“


    地下站著史繼偕、沈潅、黃嘉善,三人皆是戰栗不敢言。


    "問你們話呢,啞巴啦?"


    常洛答道:"父皇息怒,龍體要緊……"


    朱翊鈞大喝一聲:"你給我閉嘴。"


    常洛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史繼偕向前走了半步,拱手說道:"稟陛下,沒有熊廷弼的奏疏……"


    "為什麽沒有?"


    "大概……廷弼也覺得無話可說吧……"


    朱翊鈞揉了揉太陽穴,語氣放和緩了些,"你們說,這事怎麽辦?"


    史繼偕、沈潅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看向黃嘉善。


    黃嘉善身為兵部尚書,出了這事也是罪責難逃,隻得硬著頭皮說道:"臣有罪,請陛下責罰。但廷弼身為遼東統帥,懦弱不敢戰,有損朝廷體麵,依軍法應革職拿問。"


    朱翊鈞嗯了一聲:"那就依你所奏,革了熊廷弼,你是本兵,就派你經略遼東!"


    黃嘉善連連後退,"臣不知兵……做不了經略……“


    "你是本兵,怎麽有臉說不知兵?"


    黃嘉善雙膝跪下,辯解道:"臣待罪兵部不足半年,從前隻在禮部管事,做兵部尚書實在是趕鴨子上架……"


    朱翊鈞心煩意亂,突然兩眼冒金星,頭暈得厲害,靠在椅子上歇了好久,才緩過勁來,低低問道:"太子,你以為如何?"


    常洛長長吸了一口氣,說道:"依兒臣之見,熊廷弼不發兵救援肯定有不得己的苦衷。若說熊廷弼懦弱不敢戰,兒臣是不信的。“


    寧夏之役、播州之役、朝鮮之役,每一役都經曆過數不清的起起落落。


    朱翊鈞雖然從未親臨過戰場,但他比那幫文臣高明的地方在於,他知道行軍打仗比紙上談兵難一萬倍,既然任命一個將領,不管願不願意,都得給予足夠的信任,不能動不動就換掉。


    他揮了揮手,史繼偕、沈潅、黃嘉善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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