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推翻某些事件,打倒某位大人物,單憑個人之力猶如蜉蝣撼樹,遠不如借助群眾的力量。


    群眾的呼聲與要求,往往能讓行動事半功倍,且眾人齊心協力,即便失敗,首倡者也難被單獨歸咎。


    這個方法,叫做借力打力。


    鍾樓上不知被丟了多少的爛菜葉,臭雞蛋,但是樓上的人除了躲避和大聲辯解,無法以武力鎮壓人群。


    因為一旦出手,隨時會被扣上欺壓百姓、鎮壓正義的惡名。


    也不能貿然離去,不然就會被默認為事情敗露,落荒而逃。


    所以他們隻能躲避、解釋、辯解。


    廣場上的群眾已無心再聽,最開始的叫罵聲雜亂無章,有罵賣假平安符騙錢的,有不作為的,有內部管理混亂的。


    但在這人群中,有親人因反修仙莫名失蹤的百姓,有同門師兄死於望水嶺的仙門弟子。靈境中的證據擺在眼前,不知誰先帶頭,罵聲逐漸統一,要抓住鍾樓上的這些長老,為死去的仙門弟子和自己的親人報仇。


    呼聲既出,行動隨即跟上。在整齊的罵聲中,有人開始繞路前往鍾樓,但是因為爬上鍾樓的樓梯上有仙門弟子擋路,於是在兩方人馬相遇的時候起了衝突。


    三大仙門的一方表示“你們冷靜點,仙門長老在此豈容你們放肆。”


    百姓一方和小門小派弟子則表示“真相證據都如此清楚了,你們還在這裏狡辯,仙門長老又如何,皇帝老子來了幹錯事也得受罰。”


    兩方對峙,各執一詞,互不相讓。


    摘星樓上那被人放置的靈境一遍一遍的播放著這些長老們的劣跡,幾番下來,一部分弟子也有些猶疑了,阻擋的手就這麽遲疑了一瞬,防線瞬間被憤怒的百姓突破,眾人一擁而上,直逼長老。


    但對於青元子、袁重霄等高手而言,人海戰術不過徒勞,隻是一個普通結界,便可以把這些憤怒的百姓、宗門弟子們屏退在外。


    青元子摸了摸額頭上的蛋液,此刻說不上是什麽心情。


    身旁的同僚們紛紛隔開站立,雖然還站在一個室內,但是這懷疑的心思已經生成,沉默、懷疑、忌憚的詭異氣氛在這小小殿內蔓延開來。


    甚至於青元子自己都在想:秋水還真的…對鴻音下手了啊。


    這場事件的主角是仙門長老,一個玉宸宮的長老被雲祭禪的長老打傷,倒地不起;其餘五位長老則被圍困於鍾樓,進退兩難。


    廣場上亂作一團,百姓與仙門弟子混戰,仙門內部的弟子也在互相攻擊,倒是看似與本事件無關的宴如塵,穿梭其間,竭力勸架:“別打了!“


    青元子遠望樓下,在人群中看到一個迷茫的身影,正是自己那倒黴的傻徒兒關山羽,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到這裏來,站在人群裏不知所措,身旁人群湧動,他擠至牆角後不慎被人撞倒。


    青元子剛欲提醒,誰知下一秒,屁股都還沒有挨到地上的關山羽就被眼疾手快地宴如塵從地上迅速拉起。


    青元子剛喘了口氣,但是這氣還沒吐出,便聽到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喊叫:“死人啦,有人摔死啦!”


    這一聲驚呼如同晴天霹靂,廣場瞬間安靜。


    關山羽還被宴如塵半抱著帶至一片寬地,剛站穩便聽到了這聲呼喊。


    聞言看去,隻見鍾樓底下的地上,真的躺著一個青年,他上方還有一根繩子,顯然是想利用這根繩子爬上鍾樓,但卻被失足掉了下來。


    那青年倒在地上口吐鮮血,四肢僵直,因為極致的痛苦身體還在不斷痙攣抽搐著。即便這樣,他還是瞪著一雙猩紅的眼睛,指著樓上的眾長老控訴著:”要不是因為你們綁了我弟弟,我父母怎會抑鬱而終,我母親哭瞎雙眼,到死…到死都沒再見到我弟弟一麵,都是…都是你們害的,你們憑什麽還敢站在上麵!“


    話音落下,那青年咳出大口鮮血,身體逐漸蔓延出猩紅,血液慢慢的從他的身體裏流淌出,浸染到白淨的地麵上。


    ”哥!“


    人群中一少年衝出,跪地抱起青年痛哭:”哥!你別死!我回來了我回來了!為什麽啊,這到底是為什麽啊!憑什麽倒黴的都是我們啊!“


    少年哭得撕心裂肺,瞬間把本來就灼熱的廣場給推到了一個憤怒的新高。


    憤怒的人群徹底失控,紛紛拿著手邊能找得到的一切工具向攔截的仙門弟子猛砸。但是礙於麵前這些人是普通百姓,弟子們不敢動用靈力,隻能以肉身抵擋。


    但人數眾多,一片片往前倒如同洪水來襲,一些擋在最前麵的弟子早已經被打的鼻青臉腫。部分百姓試圖徒手攀城樓,卻因結界屢摔屢爬一時之間摔下樓底的傷員越來愈多。


    關山羽蹙眉凝視這一切,他扯了扯宴如塵身前的衣領,提醒:”氣氛夠了,再拖要出人命,別等了。“


    宴如塵遲疑的低頭望了一眼還和他貼的極近的關山羽,關山羽見他沒反應,便又推了他一下,輕聲道:”快去啊。“


    宴如塵愣怔片刻,隨即嘴角扯起半邊,也提醒關山羽:”我等會兒可真的沒空關照你了,你自己注意小心。“


    關山羽點點頭,推他:”知道了,快去吧。“


    宴如塵沒再看他,於是轉身後幾個輕巧移步,瞬間移動到鍾樓底下,接住那些墜樓的百姓安置好後,便一個個定住他們。人群中有人注意到他的動作,朝他大罵道:”喂,你這個仙門弟子,不是你查出來的這些證據嗎?你怎麽還是非不辨站在仙門這些狗這邊啊!“


    話畢,宴如塵幾步騰挪,瞬間點住了前排阻攔的仙門弟子穴道,眾人猝不及防,紛紛僵立當場。於是那本來罵他是非不辨的群眾便有些不解其意了。


    此舉之下,前排人群靜止不動,後排者則不敢上前,怕也被定住,一時之間場麵果然安靜了一些。


    ”宴如塵!你把這些大逆不道,為非作歹….“


    王署彥在鍾樓上正見到這一幕,急忙高呼,話音未落,宴如塵已淩空躍起,視結界於無物的輕鬆穿過,把他也點住了。


    王署彥憤怒的神情凝固,其餘長老麵麵相覷,皆有些不可思議,秋水劍姬緩緩開口,遲疑問:”如塵…你這是…“


    宴如塵微微施禮,答道:“諸位長老,不可再這樣鬧下去了,已經出了人命了。“


    ”我呸!“還摔在一旁的虞久釋突然插話道。他在方才的打鬥中扭傷了一隻腳還倒地不起,但仍是凶相畢露,朝宴如塵罵道,”你知不知道尊卑?你是弟子,他們是長老!你敢點長老的穴,你找死啊你!於坤良,你還愣著幹嘛,趕緊去把他拿下呀!“


    於坤良呆立多時,聞聽呼喊猛然驚醒,下意識挪動了一下腳步,誰知此時廣場人群中又傳來一聲大喝:“於坤良!你善惡不辨啊!你忘了我們在望水嶺到底是如何死裏逃生的嗎,你現在怎麽還能向著凶手!“


    此聲非同尋常,聲音極響,如同山體崩塌一般巨響。關山羽聞聲看去,見人群中探出一個高個子來,朝著鍾樓上怒罵。


    此人居然是蘇本致。


    他嗓子被治好後,居然說話聲音這麽大?


    蘇本致不停的在人群中控訴著望水嶺的慘痛經曆,言辭激昂,聽者無不義憤填膺,恨不得再次群起攻之。


    而此時,鍾樓上也發出了一聲罵聲。


    ”我操了!“


    這也是一聲極響,極其痛苦的喊叫聲,似乎是壓抑了許久終於釋放一般,說話之人正是於坤良,他眼眶泛紅,連罵數聲,隨後憤然擲劍下樓。


    ”媽的我的師弟都是死在望水嶺的,死的時候沒有一塊好肉,沒有半點尊嚴,結果凶手…居然是…我他媽為什麽還要為你們賣命!我師弟們的命難道不是命嗎!”


    說完,於坤良大步走到虞久釋麵前,狠狠對著他的臉猛踹幾腳,罵道:“老子看你不順眼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仙門要待你待,老子不幹了!老子要脫籍。”


    話音甫落,廣場上兵器落地之聲接連響起,數名弟子棄械,齊聲附和:“為這種仙門辦事,真是恥辱,我也不幹了!”


    “我也不幹了!回家種地,放牛,也不會再跟著你們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弟子們紛紛要求脫籍,而鍾樓上的長老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事已至此,挽留已是徒勞。


    然而,圍觀群眾並未打算就此罷休。


    “喂!就算是弟子全跑光了,今天也必須給出交代來,我們這些百姓被你們抓了,現在還死了一個,這筆賬怎麽算!”


    “對啊!今天必須給出交代來!”


    “誒,站在鍾樓上的那個年輕人,我認識他,之前每次擊殺妖獸都是他帶隊的,這次這些也是他查出來的是吧!喂!年輕人,你來說!該怎麽辦!”


    人群中忽有人認出宴如塵,大聲呼籲他主持公道。關山羽側目,這聲音非常熟悉,但是沒有別人認出來,倒是因為這一喊,更多人認出了宴如塵,紛紛響應,要求他主持大局。


    宴如塵略作遲疑,環視台下,有人察覺其猶豫,高聲道:“小夥子!你武藝高強可以阻止仙門長老反抗,還正義可以維持秩序,你說吧,這事怎麽辦,我們聽你的!”


    “對!聽你的!”


    紛紛有人附和。


    宴如塵環視四周,沉吟片刻,目光落在靈境中不斷循環的畫麵,以及靈台上沉默觀望的司鴻音,沉聲道:“審理仙門事務,曆來由仙門統領主持,我沒有這個資格。”


    此言一出,群眾欲言又止,宴如塵緊接著說:“但這件事,自有人會審理,也會給世人結果。我受仙門栽培,我無法培養我的師父們做到公正審理,但我也不會再為仙門效力。”


    “望水嶺之上,尚有諸多冤魂未安,魔族惡靈未除,我自今日起,為死去的弟子們超度,清除惡靈,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在無辜之人身上。”


    言罷,宴如塵決然躍下鍾樓。隨著他的話音,廣場沸騰,那些仍在猶豫的弟子與百姓紛紛棄械,追隨宴如塵的背影,高呼道:“我也去!”


    關山羽靜默旁觀,人群的目光隨著宴如塵的離去,目光正好瞥見還倒在素逸懷裏的李修齊。


    他被李素吟喂了好幾顆藥,又被宗門弟子們圍著傳送了一些靈力,終於是清醒過來了,雙手指著宴如塵遠去的背影,似乎是在想感激他保護。


    當然不是!


    李修齊才不是這麽想的。


    王署彥這一掌打的極重,他避之不及掉下樓時,他還在破口大罵著王署彥,但經過這一係列的變故與對話,即便是身負重傷,他也終於恍然大悟。


    他做了一輩子的執棋人,今天居然被人當作了棋子。


    清醒後,他的第一句話便是朝著鍾樓頂上喊道:“把他們都給我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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