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羽輕吐一口氣,緩緩道:“想求個原因。師父他一向仁厚,對弟子從無苛責,待人溫和,對我更是很好很包容,我實在是不能想象,他怎麽會害司長老,還把這件事情被嫁禍到我頭上。”


    宴如塵沉默片刻,目光掠過畫中之人,淡淡說道:“這人據說曾是青長老摯友,後來卻背離仙門,步入凡塵,一去不返。”


    關山羽聞言,眼眸微張,追問道:“背離仙門的意思是?”


    宴如塵搖搖頭,道:“具體不知。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如今仙門中人多已不識此人,我也是自己之前留心查了一下,就知道這麽多。”


    關山羽低頭,神色迷茫,緩緩開口:“如此說來,青長老因他背叛,我又長的像他,所以遷怒了我?”


    宴如塵眼簾低垂,未置可否。關山羽眉頭緊鎖,再問道:“那他既然因為這個人而討厭我,為什麽之前我被認定無罪的時候,他不執意構陷,讓仙門給我定罪,讓我死呢?”


    宴如塵略作思索,回答道:“青長老身為長老,固然可能因你的麵容而心生不喜,但他也知道,你與他那故人終究有別。你吃的苦頭已經夠多了,他轉移司長老身死的注意力的目的也達成了,就沒必要盯緊你不放了。”


    關山羽聽後,緩緩抬頭,又望向那畫像,道:“這得多恨啊,才把畫像日日掛在床頭,好叫自己永遠不能忘了嗎?”


    宴如塵默然以對,隻是靜靜注視著關山羽。關山羽心中既有失落,又覺釋然了些。


    青元子素日待他極好,所以知道他是凶手時,關山羽一直無法說服自己對他動手,腦中有兩個小人打架似的,甚至在玉宸宮和李修齊當中展示那秘術窺視凶手時,他仍然覺得自己是個叛徒。


    但這下好了,知道了這些,心裏反而淡然多了。


    關山羽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看向宴如塵,道:”走吧。”


    兩人吹滅蠟燭,走出房間。此時外麵已是一片漆黑,皓月當空,銀輝傾灑。


    關山羽低著頭,往自己的竹舍走去,路過菜園時,他瞥見遠處自己的那塊小菜地,心血來潮,想去看看。


    宴如塵剛掩上門扉,轉身之際,發現關山羽已經半個身子邁進了菜園。他好奇地追了上去,問道:“山羽,你去做什麽?”


    關山羽聞言回頭,朝他揮揮手,道:“我去看看我種的菜。”說罷,他繼續前行幾步,忽又想起什麽,轉身對宴如塵道:“你要一起來看看嗎?”


    宴如塵愣了愣,隨即點點頭,從路邊下到田埂上,踩著關山羽剛才走過的腳印,慢慢往菜園深處走去。關山羽沒等他,自己輕車熟路地走到那塊地前,蹲下身子就開始查看地裏種的東西。


    宴如塵對這些植物不太熟悉,他環顧四周,發現每塊菜地都立著一塊牌子,上麵寫著署名和菜地的名字。


    他低頭看看關山羽的那塊牌子,盯著看了一會兒,疑惑地問:“圈圈農場?圈圈是誰?”


    關山羽正仔細地檢查靈草上有沒有長蚜蟲,聽到宴如塵的詢問,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看著自己那塊牌子,說:“這個念qq農場。”


    “q?”宴如塵皺著眉,歪著頭問,“這是……哪個字啊?”


    關山羽道:“…我自創的。”


    “哦。”宴如塵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看了一眼再次標牌,隨後也在關山羽身旁蹲下,好奇地打量著他眼前的這株形態奇特的靈草,問:“這靈草長勢這麽好,應該是要天天澆水吧。”


    關山羽笑著回答:“不用。我之前和師兄弟們搗鼓出一種肥料,隻需澆一次,便能管上一個月,省事兒得很。不過有點副作用,就是長出來的草,沒有原來樣子好看。但這也無妨,師父常說…”


    說到這,關山羽頓了頓,臉色忽地一沉,緩緩道:“師父說,有些東西,雖然樣子不好看,但卻被褐胚玉,深藏不漏,比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強上不知多少...”


    可是他以為師父會是表裏如一之人,為何他卻是後者?


    來這個世界時,關山羽一門心思隻想靠近自己書中描繪的那些正麵人物。就算青元子在原著裏和自己有過那麽一段,那也是因為原身的關山羽使了些手段,但青元子本質上還是個正直的人。


    可是來到這個世界後,他卻見識到了許多不可理解的事情。


    為何他給予諸多美好願景創造的宋子夜,實際上卻優柔寡斷、固執冷漠;那用華麗辭藻堆砌起來的女神司鴻音,實則蠻橫高傲,不講道理;還有那標榜正義的仙門,背地裏幹的卻是些見不得光的勾當。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關山羽是明白不錯。


    他從小有很多次這種體驗。


    少時父母離婚,各自組建了家庭,於是他便成了多餘的那個,彼時他才十二三歲,還需要有人養育,於是父母不能將他丟棄,便將他寄養,關山羽小小年紀便在親戚家輾轉,今天去大伯家,明天去姑媽家,但是結果都一樣。


    基本上住了兩天就又要被送走。


    為了能讓他們盡可能久的收留自己,關山羽便養成了節儉飲食、易於養活、勤勞家務且乖巧懂事的性格。然而,即便如此,那寄人籬下、顛沛流離的日子還是持續了整整兩年。


    直到外婆看不下去,才把他接了過去,到村裏生活。


    但是村裏的日子其實並不比在親戚家好過,他聽不懂村裏的方言,也不會用灶台燒火,有時連學校老師上課講的方言也聽不懂。他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朋友,還會被村裏嚼舌根的嬸子們背後議論,於是村裏的小孩們便也學著在背後喊他孤兒。


    但即便是這樣,也有人和他做朋友。


    隻是悲哀的是,才當了一個月的朋友,他就在一次回家的路上發現那個所謂的朋友和那些嘲笑他的小孩們圍在一起偷偷議論他。


    原來那個孩子和他做朋友隻是為了搜集他的信息,好在別的小孩子麵前說他壞話。


    但那是現實,他不可以控製,不可以改變。但是這個世界裏,他不是作者嗎?


    這不是他筆下的人物嗎?為何感覺如此陌生,他似乎根本不了解這些角色一般,還是他寫的結局沒辦法讓他們滿意,所以在這個失控世界裏,他們掙紮著長出了各自的血肉嗎?


    關山羽盯著麵前的靈草看了許久,他有些想不通,甚至於開始懷疑,既然他怎麽做都是錯的,那此時和宴如塵一起聯合告發三大仙門,又會是對的嗎?


    銀色的月光輕柔地灑落在菜園,為每一株靈草披上了一層銀紗,星星點點的光芒猶如天界的珍寶遺落凡塵,美不勝收。


    星月映在關山羽的眼睛裏,宴如塵清楚的看到,關山羽盛滿星月的眼眸裏,已經聚滿了失落。


    宴如塵微微側頭,避開了關山羽的視線,輕聲道:“人心本就是叵測的。你知道,我小時候遇到過的人牙子,他們都長什麽樣子嗎?”


    關山羽一怔,注意力很快被這話吸引去了,他緩緩問:“什麽樣子的?”


    宴如塵輕輕歪頭,手指輕輕拂過關山羽剛才細心嗬護的那株靈草,回憶道:“都是些長相非常慈祥的爺爺奶奶,笑起來臉上有笑紋,眯著眼睛給你糖吃,安慰你別害怕,說要送你回家。然而,一轉彎,你就會被一塊黑布蒙住頭,再睜開眼時,已經被拐到不知道什麽地方了,接著你就會發現,自己要麽手斷了,要麽腳斷了。”


    關山羽略一遲疑,才緩緩重複:“...很慈祥的爺爺奶奶嗎?”


    宴如塵沉思片刻,又搖了搖頭:“也有俊俏的少年,專騙女孩子。”


    關山羽抬頭望他,撞進宴如塵烏墨般的眸子裏,後者還水盈盈的望著他,故意壓低聲音,帶著一絲調侃的意味說道:“都長得像山羽一樣俊俏,一騙一個準。”


    關山羽別過頭,語氣又冷又硬:“我可不騙女孩子...”


    宴如塵聞言,笑意從眼底浮上來,抿了抿嘴唇,強忍住笑意,微微側頭,卻突然聽到關山羽沉悶的問了一聲:“那你被騙過嗎?”


    “嗯?”宴如塵晃了晃神,轉頭看他,問,“被俊俏少年嗎?”


    關山羽輕輕咬了咬嘴唇,低聲回答:“我是說被人牙子。”


    宴如塵側過頭,沉思道:“就一次,不過我逃出來了。”再轉頭,對上關山羽有些擔憂的臉,欠欠的說,“畢竟,我這麽聰明,他們怎麽能拐的了我,對吧?”


    關山羽眼眸一彎,被他逗笑,轉過了頭不去看他。


    宴如塵又偏過頭,仔細打量關山羽臉上的表情,看出他心情稍好了許多,這才轉過身,重新凝視著眼前這片由關山羽精心培育過,但靈草卻長得參差不齊、畫風略顯潦草的菜地。


    兩人又曬了一會兒月光。關山羽重新調整好了心情,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時辰不早了,該休息了。


    於是,關山羽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宴如塵見狀也隨之起身,見關山羽抬頭望向皎潔的月光,輕聲說道:“回去吧。”


    宴如塵應聲“嗯”後,兩人一前一後向菜園外行去。


    關山羽走在前麵,低聲叮囑:“你們這兩日要去布置準備,但是我不可胡亂走動,萬一到時候被長老們發現行蹤妨礙你們就不好了。不過要是有我能力之內能幫的事情,隨時叫我就行。”


    宴如塵點頭回應:“好,屆時我安排任務,可不會客氣。”


    關山羽輕笑一聲,抬頭已至竹舍前,轉身欲與宴如塵道別,卻發現他並未止步,反而跟了過來。望向他身後那條通往天劍閣的反向道路,關山羽心生疑惑,輕聲問:“怎麽了?”


    宴如塵立於關山羽麵前,解釋道:“宗門弟子多在外忙碌,我們卻避開眾人返回,且在總門前偶遇長老。雖然當著我們的麵他們沒說什麽,但我想他們可能私下仍有顧慮,晚上不知道會不會返回宗門來探查情況。所以我想,我和你待一塊,萬一出事有個照應。”


    關山羽略作思索,覺得有理,但隨即又遲疑道:”不過我房間就一張床,你介意我在旁邊打地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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