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族資料讀取完畢。】


    潔白規整的部隊單人床,床單邊角被一絲不苟地掖在床墊下。


    一縷溫暖白光,穿過兩片相掩的窗簾縫隙。


    一半灑向少女小腹上緊攥被單的手背,另一半灑在少女陷進枕頭的蓬鬆長發上。


    突然,床上的少女胸脯起伏,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麵,大喘了一口氣,而後,睜開一雙褐色的碎琥珀眸子。


    她的視線像蒙了一層磨砂。


    不真實地注視向天花板吊燈,隨著呼吸平穩,才漸漸清透。


    夏漾漾突然掀開被子跑下去,“嘩啦”一下左右拉開窗簾。


    她嘴唇幹燥,腳步迫切虛浮。


    視線上下左右地晃動,追隨著一個個抬進來的醫療方舟的擔架,直到一抹筆挺的身影映入眼中,她嘴唇抿緊,又張開。


    細碎的啜泣就這麽從喉嚨裏溢出,壓也壓不住。


    夏漾漾脖頸陷下去,兩手撐著玻璃,燈籠袖收口的睡衣鬆垮垮地滑到小臂。


    “所幸,這一世一切都來得及挽回……這會讓你感覺好一些嗎?”空間戒指裏沙啞又輕柔的聲音,順著精神力絲線爬到她的耳朵裏。


    “……”


    “我怕你迷惑於時間項鏈的力量,走錯了路,又怕你不信任我,被星際霸主捷足先登……我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對不起……一切都過去了,漾漾。”


    空間戒指裏的“夏漾漾”,雙手虛攥著那一根精神力絲線。


    看似一直耐心溫和、飽含歉意地等待對方的表態,實則毫無回旋餘地。


    如果不需要解鎖資料,就能讓這一世的自己聽從勸告,那她一定會想方設法,讓係統封鎖的資料離她遠遠的。


    但她太了解自己了。


    不撞南牆,她是不會回頭的。


    這件事,她自己一個人做不成,她需要這一世自己的幫助,她需要她跟自己站在一條清晰的戰線上。


    因此,她要與時間賽跑。


    她必須冒著被時空管理局發現的風險,在夢境裏把前世七零八落的記憶碎片托付向這一世的自己。


    “她”必須無恥地利用她的好奇心,利用她那一身硬骨頭,把這個死倔的丫頭盡可能早吊來這裏。


    這樣,她就能趕在她對男主生出感情前,割舍一切。


    這盤死局就能複活。


    “你說我們兩個笨蛋,為什麽兩世都在感情的事上虛度光陰?”


    夏漾漾泣聲裏摻著自嘲,她揚起嘴角,抬頭又低頭,最後,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淚。


    “因為……”


    空間戒指裏的聲音猶豫了半晌,夏漾漾破涕為笑:“我就是吐槽一下,你不用多麽認真地回答我。”


    “…哦。”


    夏漾漾睫毛濡濕,拇指隔著玻璃,擦過遠處的一點軍裝:“我隻有一點想不明白。”


    “你說。”“夏漾漾”道。


    夏漾漾:“如果我要回到過去,那我能拿什麽摯愛之人跟時光項鏈交換呢?”


    “摯愛之人”四個字從她嘴裏吐出,恍若隔世。


    她腦海裏劃過無數過往畫麵,她上輩子那麽多次的時間回溯,而自始至終因時間項鏈犧牲的,也隻有陸楓一人。


    她上一世都要竭力拯救的人。


    這一世又怎麽可能讓他們為此舍身?


    “夏漾漾”似是早料到她會這麽問:“我了解你,如果沒準備好萬全的交換品,我是不會勸你去那兒的。”


    “什麽交換品?”


    “一個人的靈魂。”


    “也是你從前世帶來的?”


    “嗯。”


    “誰的靈魂?陸楓的?你把上一世的他也帶來了??”


    “夏漾漾”無聲的笑從氣腔裏溢出來,“她”搖搖頭,嘴角抿著,竟被夏漾漾盯得愈發坦蕩。


    “一個早該死去家夥的靈魂。”“夏漾漾”道。


    夏漾漾皺起眉,正是因為了解自己,反而愈發不敢肯定“她”的想法,她撇開頭看向窗外。


    “夏漾漾”也沒有再吭聲,視線猶如裹著沙石流動的水,順著她的,一齊望向樓下,那寬肩窄腰的頎長男人。


    *


    被注視的人似是察覺到異樣,動作微頓,忽然回頭,望向指揮台的某一樓層。


    窗戶那裏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怎麽了,上將大人?”一側正記錄戰損數據的副官問。


    陸楓把手裏的敵艦殘骸轉手交給副官。


    “聯係幾個工蟲把這件殘骸搬到武器研究室,交給莫奈爾博士。”


    副官一下子被重量壓到地下去。


    黑皮軍靴快步遠去,副官對著陸楓的背影焦急地喊:“您去哪兒啊上將!”


    “我回一趟指揮台,馬上回來。”陸楓的身影消失在視野拐角。


    女皇陛下醒了。


    他出門前把窗簾拉上了,現在卻被拉開了。


    *


    陸楓敲了三下,推門進去。


    床上被褥被掀開,左右空無一人,一直溫著的營養液也原封不動地擺在桌上。


    陽光靜靜地在室內沉澱。


    “女皇陛下?”陸楓試著對四周喚了一聲。


    “……”沒有回響。


    陸楓挨著床邊坐下,襯衫的袖口挽到小臂中間,肌肉線條流暢緊實,隱約可以透過表皮看到底下的青色脈絡。


    大掌捋平她換下的白底藍繡邊睡衣,也在捋平自己的思緒。


    他每去一處基地,都會為她備一件睡衣,以免她宿在他這兒時沒有舒適的衣裳穿。


    他將睡衣折疊成豆腐塊,放在枕邊。


    女皇陛下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


    首都那邊戰損嚴重,基地重建遠比這兒更需要領導者坐鎮,她能來看他一趟,他已然知足。


    隻是,為什麽不能同他說一聲再走呢?他又不是什麽不分輕重的妒婦,不會不讓她走。


    陸楓黯淡的視線落在床板正對麵的辦公桌上。


    片刻後,他目光下移。


    不知注意到什麽,他發散的視線聚集到一處,眉心微擰。


    他驀地站起身,走到桌前,皮鞋尖撚了撚地上的灰印子,那印子壓在桌腿下,又沒有完全被壓住,隻有桌腿被人移動過才會留下這樣的痕跡。


    他又看到向桌上,保溫桶口邊沿掛著的幾滴水。


    保溫桶裏的水隻到一半以上,像是經曆過晃動,掛到了桶的邊沿上。


    一絲不安感突然來襲。


    有一件東西,被他存放在了辦公桌後麵的暗盒裏。


    陸楓兩手握在桌沿,迅速將桌子搬開。


    看到桌子後側場景的一刹那,他呼吸微微加重。


    保險暗箱被人暴力破壞過了。


    藏在裏麵的物什不翼而飛,被替換成了一隻同重量的水杯,因而沒有觸發底部的壓力報警器。


    而設置在暗箱口的交錯紅外線,也無紋絲異樣。


    陸楓緩緩站起身,背脊挺得筆直,目光投向窗外,神情變得嚴肅而複雜。


    是女皇陛下拿走了它。


    屋內依舊寧靜。


    但直覺預示到某種變故即將到來,令他胸口如墜千斤石。


    他立即劃動腕上的星腦,一張瑩藍色的投屏出現在他的正前方,上麵顯示,他正在等待傳訊的對象是——女皇陛下。


    *


    “女皇陛下,咱這個方向,好像不是回首都啊。”


    “我累了,想四處走走。”


    夏漾漾閉目養神地坐在飛艦上,指腹一遍遍撫摸著手裏的羅盤,上麵已經生出銅綠。


    他們航行的方向,是羅盤所指的方向——時間之墟。


    忽然間,夏漾漾腕上星腦震動,她掀開眼皮,一條呼叫的通訊在褐色的眸光裏跳動。


    隨著呼叫的時間越長,夏漾漾的唇角也抿得越來越緊。


    她似乎隨時會接通這條通訊。


    但直到通訊暗下去,那綠色的接通鍵也沒有被劃下。


    星腦被從雪白的腕上拆下,拋出窗玻璃,連同雪白的尾煙一起消失在艦尾後麵。


    呼呼的風刀片似地刮進來,又被迅速搖上的玻璃擋在外頭。


    自始至終,飛艦內死寂一片。


    駕駛員從後視鏡裏目睹一切,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女皇陛下,心情:陰。


    完了完了完了,一定是陸上將太死板了,沒伺候好陛下。


    哎呦,遭殃哦。


    耳機裏傳來陸上將的傳訊,駕駛員小心翼翼地探過頭來:“女皇陛下,陸上將給我傳訊過來了,我……要接嗎?”


    雖然不知道剛剛給女皇陛下通訊的人是誰,但看得出來,女皇陛下如今對通訊的態度極度不友好。


    後視鏡裏,女皇的臉被她用袖子遮住了,不過,從聲音聽來,是十分不耐煩的語氣。


    “他總是大驚小怪的,估計是找不到我了來質詢的,要讓他知道了我在哪兒,我還散得了心??”


    駕駛員是個明白人兒,連忙點頭,掛掉了通訊。


    但仍腦子轉了轉,給陸上將發了條訊息:女皇陛下外出散心,上將請勿擔憂。


    不一會兒,星腦傳來消息:[把行程傳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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