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臻原本就是從這兒出去的,此刻見過禮,又坐回下首的椅子上。華梓傾不敢坐,驚了聖駕,自覺地跪下謝罪。


    皇帝默了一會兒,並不叫起。她低著頭抬眼,隻能看見前方書案前,繡著浪濤雲湧的袍角,像極了她內心難以平息的驚濤駭浪。


    沉悶壓抑的氣氛讓她後背繃直,腦門冒汗,她聽見皇帝終於開了金口。


    「你聽說朕,麵冷心黑,喜怒無常,心機深沉……」他輕飄飄地問,「倒是聽何人所說?」


    這事兒果然沒這麽容易翻篇,當皇帝的人,如此小肚雞腸。


    「回皇上,是馮光!」語氣之誠懇,與內心的吐槽截然不同,華梓傾說得義憤填膺,「京兆尹馮大人家的小公子馮光竟敢背後說皇上壞話,陽奉陰違,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樣的人,臣是堅決不能嫁他的,求皇上,為臣做主。」


    沈臻低眉含笑,她既與馮光不對付,馮光又哪有機會在她麵前說這些話?一聽就是鬼扯,倒叫皇帝對她生不起氣來。


    皇帝果然審視她兩眼,不甘心地放棄了這個話題。「朕賜的玉牌呢?」


    「玉牌在的。」華梓傾默默地吐了口氣,手捧著,舉過頭頂。


    李成禧接過去,交給皇帝,他也不過是看了一眼,便隨手擱在書案上,將目光重新投向華梓傾。


    她剛好抬起臉,在偷看皇帝,一雙眼睛分外黑亮,像寶石的華彩,直照進人心裏。清澈明媚的感覺,似曾相識。


    她發現皇帝似乎和從前不大一樣了,還是那張俊秀昳麗的臉,還是冷白如玉的膚色,可是,登基四年,他眉宇間多了沉穩內斂的氣質,眸底深邃無邊,倒讓同樣的容貌少了陰柔之氣,多了些深不可測的感覺。


    「好大的膽子。再這樣盯著朕,就不怕朕懲治了你?」


    華梓傾一個激靈,連忙又低下頭。「皇上恕罪。」


    「起來吧。」他總是這樣,雷聲大雨點小,說話怪嚇人的,卻並不曾同她計較。


    他一隻手放在案上,握著玉牌輕輕搓磨,緩緩地問道:「此事,皇叔怎麽看?」


    沈臻想了想,當著皇帝和華梓傾倆人的麵,他的態度最是公允。


    「皇上雖然說過要賜婚,然而,眼下華主事與馮光,確是男未婚女未嫁。馮家若是三書六禮,與華家說定了婚事,皇上師出無名,何以強行令馮家退婚?畢竟,這是馮華兩家的家務事。」


    既是明媒正娶,而非男娼女盜,皇帝手伸得再長,也不該阻止大臣家裏娶媳婦。


    沈臻說得含蓄,所謂師出無名,便是說要插手此事,需得有個把柄。


    皇帝心領神會:「在朕看來,馮大人出任京兆尹多年,倒還算兢兢業業,恪盡職守。」


    沈臻點頭:「馮家幾個兒子都循規蹈矩,唯有這位小公子馮光,因是中年得子,自幼嬌生慣養,十分縱容。」


    華梓傾聽出來了,馮大人身上是沒什麽把柄,縱然教子無方,也算不上大錯。她忍不住插嘴:「馮光素日橫行霸道,為所欲為,也便由著他麽?」


    皇帝看了眼沈臻:「就沒人告嗎?」


    「誰敢告他?隻要沒鬧出人命,馮家肯賠些銀子,便沒人願意與當官的結下樑子。女子名聲要緊,那些受了欺侮的女子也便忍氣吞聲,閉口不提。」沈臻嘆氣,「所謂民不舉,官不究,若是沒人告他,皇上卻因這婚事,突然懲辦了馮光,一來是把華家推到了風口浪尖兒上,二來,馮家的麵子也掛不住。」


    皇帝沉吟了一下,李成禧躬著身子,輕聲提醒了一句:「馮家上輩出過一位乳母,曾在宮中伺候多年,太後也曾贊過她,是位忠僕。」


    「知道了。」皇帝看向華梓傾,「你先回去吧,這事兒,朕自會處置。」


    華梓傾十分猶豫,連太後都搬出來了,那馮家豈非是動不得?這婚事,哪還能有轉機?皇帝連玉牌都沒還給她,隻怕是,要不了了之了。


    可是,皇帝金口玉言,他既發了話,再留下也沒用。沈臻衝著她使了個眼色,華梓傾隻得依命退了出來。


    她走後,沈臻於心不忍地問皇帝:「當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麽?」


    「倒也未必,」皇帝笑了笑,「朕最見不得,欺負弱女子的紈絝,還能橫行於世。」


    又過了一會兒,皇帝起駕回宮。


    隻餘了李成禧在身邊時,他問:「四年前,樟州之戰時,華梓傾在哪裏?」


    李成禧略一思索便答道:「那會兒,她祖父過世不久,自然是在青陽城中治喪。」


    他這一說,皇帝也想起來了。四年前,兀彤大軍壓境,兵部連夜商討退兵之策。就在那個節骨眼上,華淩風遇刺身亡,定遠軍群龍無首。


    後來,沈鴻昭和沈奕白隨軍出征,大燕主帥是後來的輔政大臣之一,沛國公曹涵。


    皇帝一隻手中依然握著那枚玉牌,另一隻手放在唇邊咳了幾聲。當年是何人通敵?華淩風於大戰前遇刺,是巧合嗎?有些事弄不明白,恐怕終將會禍起蕭牆。


    次日,馮光早早地到了華府,蔡如錦像供菩薩一般,好茶好酒地招待。


    他就在華梓傾房前小院的石桌旁坐著,桌上置辦了滿滿的酒菜。


    蔡氏與馮光輪著叫門,華梓傾就是不開,馮光喝了些酒,嘴裏越發放肆起來。


    他衝著門喊:「你遲早是我的人,不如早些出來,同爺尋歡作樂。又不是什麽大家閨秀,做些矜持的姿態,給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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