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是燕山望族,端州首富。


    崔家舉行的酒宴,宴請的張越景又是大提督跟前的紅人,滿城有頭有臉的人物莫不應邀出席。


    等寧易和張越景、周知府一同出現時,眾人更是喜出望外。


    寧易和大提督的關係,端州城內無人不知。


    不是親子侄,卻勝似子侄!


    這不,前線還在打仗,這個年輕人就被大提督任命為端州總管。


    總管隻是臨時假職。


    戰後大提督肯定會另有重用。


    而且這個人還很能打,在之前的守城戰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勞。


    有本事有背景,是個人都能預料到,這個人即將在燕山衛一飛衝天。


    對了,坊間還傳言,此人是神仙弟子。


    雖說愚夫愚婦都愛以訛傳訛,但此人來曆不凡,這肯定是錯不了的。


    宴席在崔府大堂之上舉行,三桌近二十多人。


    張越景被推薦坐了首席,寧易次之,周知府又次。


    但三人中最為年輕的寧易是焦點。


    眾人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稱讚他年輕有為,未來前途不可限量雲雲。


    席間賓主盡歡,其樂融融。


    但酒過三巡之後,當寧易提出借人時,場麵瞬間冷卻。


    在場的端州名望們麵麵相覷,不停交換眼色。


    仆役隨從,相當於他們的私產。


    就是傭人護院,也是他們花錢雇來得,沒有白白借給官府的說法。


    見這些人不上道,寧易也變了臉色。


    “這端州城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大家為守城出一份力,不是應該的嗎?”


    張越景也在一旁說道:“的確如此!韃子野蠻暴虐,其他被破的城池莫不遭到洗劫,屠城也不少見,寧總管守城也是為了在座諸位。”


    話雖如此,但眾人仍都默不作聲。


    此間主人崔誌平問道:“敢問三位大人,不是說我大楚將士連戰連勝,已經將韃子趕出燕山了麽?寧總管為何又提守城之事?”


    周知府看向張越景,張越景看向寧易。


    這些天,為了穩定民心,也為了陸洽的顏麵,前線楚軍遭遇敗仗的事並未公開。


    寧易想了想說:“戰場之事,風雲變幻,不能因為我軍戰事順利,就放鬆警惕。而且,韃子正因為在大提督那裏討不到便宜,才更有可能來我端州城碰運氣。”


    這理由太過牽強,眾人都麵露不解。


    寧易自己也覺得有些強詞奪理,幹脆說道:“我收到消息,三日之內,突竭斯人必定前來圍城!”


    底下一片嘩然。


    崔誌平問:“消息可靠嗎?”


    寧易回答:“絕對可靠!”


    “可否告知消息來源?”


    “不可!涉及軍事機密!”


    眾人不知真偽,彼此都大眼瞪小眼。


    “要是這樣的話,”北地巨商呂良才率先表態:“我願意出十人,來幫助總管守城。”


    “我沒有呂老板人多,就出七個人吧!”


    “我出八人!”


    其他富商大族也都紛紛跟進。


    寧易心中不住冷笑。


    端州城裏的一個客棧老板,手下都有十幾個人。


    呂良才的生意遍布燕山,要說他沒有百八十個手下,寧易肯定是不信的。


    “諸位!”寧易打斷眾人:“我不是來乞討,是來通知大家的,我明天就會宣布端州進入緊急狀態。”


    “何為緊急狀態?”崔誌平問。


    “就是非常時期,端州施行軍法,境內一切人員物資由我調配。”


    呂良才跳了起來:“這不合規矩!”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我的話就是規矩!”


    席間有一個人怪聲說道:“寧總管好氣概啊!果然是神仙弟子!”


    寧易冷冷地瞟了那人一眼。


    “我不是神仙弟子,我是大提督任命的端州總管,手裏有五千將士。”


    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席間氣氛降至冰點。


    “張長史,此事先緩緩,讓我們商量一下,現在先飲酒,如何?”


    崔誌平舉起酒杯,求救似地看向張越景。


    張越景也舉起酒杯,對寧易說:“縉紳是國之根本,寧總管還是要留些體麵。”


    縉紳什麽時候成國之根本了?


    一國之本不是人民大眾麽?


    但張越景的麵子他不能不給。


    他隻得也舉起酒杯,和眾人一起飲了這杯酒。


    氣氛這才稍微緩和了點。


    張越景本質上是個文人,頗喜詩詞。


    這次崔誌平特意邀請了幾位文人雅士。


    眾人將之前的不快拋諸腦後,開始詩詞唱和起來。


    現在張越景成了眾人追捧的對象。


    至於寧易,之前眾人對他有多熱絡,現在就有多冷淡。


    仿佛跟他多說一句話都是多餘。


    寧易也巴不得落個清靜。


    他跟這幫人也沒什麽好說的。


    反正他“軟的”已經試過了。


    既然沒用,那他接下來隻能來“硬的”了。


    他一個人喝酒吃菜,自得其樂。


    但有人還是不肯放過他。


    此時張越景出題,指著外麵庭院裏的一簇綠竹,以《詠竹》為題,讓眾人作詩。


    其中一人搖頭晃腦:“南風輕搖西牆竹,青翠竹葉滴玉露。”


    這兩句倒沒什麽。


    雖說隻是普通,但也算應景。


    但他接下來卻看著寧易吟道:“頭重腳輕根基淺,嘴尖皮厚腹中空。”


    這分明是將寧易比作竹子,譏諷他仗著大提督的勢,言行刻薄臉皮奇厚,但實際上沒什麽根基,隻是個腹中空空的草包。


    眾人忍住笑,拚命拍手叫好。


    寧易喝了幾杯酒,有點上頭,忍不住冷哼出聲。


    呂良才及時出聲撩撥:“寧總管覺得這詩不好?那寧總管來首好的?”


    其他人出聲附和。


    “呂老板這不是為難寧總管麽?寧總管上陣殺敵是把好手,可這吟詩作對……”


    “吟詩作對怎麽啦?寧總管可是神仙弟子,吟詩作對還不是手到擒來。”


    “就是就是,讓我們見識一下寧總管的大作!”


    張越景和周知府的臉色都不怎麽好看了。


    無論如何,寧易是陸洽任命的端州總管。


    讓他難堪,就是讓大提督府,讓端州軍政難堪。


    張越景正要開口讓這些人收斂點,就看到寧易站起來說道:“行了!你們不就是想看我出醜嗎?滿足你們!”


    不就是作詩麽?


    好像誰沒上過學似的!


    哪個穿越者不是個文抄公?


    “聽好了!”


    他一口氣將杯裏的酒喝幹。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韌,任你東西南北風。”


    說完,他將手裏的酒杯隨手丟在桌上,轉身就走。


    留下一群人在那裏目瞪口呆。


    半晌之後,張越景才一拍桌子,大叫道:“好詩!”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開始應和。


    可不是好詩麽?


    你不是說我根基淺嗎?


    可我咬定青山,立根破岩,淺又如何?


    這兩句寫出了竹子頑強的生命力。


    後兩句就更厲害了,以竹喻人,寫出了竹子堅強不屈的神韻。


    先前作詩的那人,此時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剛才自己還很得意,可自己的詩跟這首比起來,高下立判,簡直有雲泥之別。


    最關鍵的是,自己嘲笑人家“腹中空”,可人家明顯不是啊!


    跟人家比起來,“腹中空”的那個應該是自己吧?


    寧易走到崔府大門時,被趕過來的崔誌平拽住。


    “寧總管稍安勿躁,請到花園小憩,我等再商議商議,定會給總管一個答複。”


    既然崔誌平這麽說了,寧易不好再甩手就走。


    自己打臉走人一時爽,但卻讓人家主人下不了台,確實有些不太厚道。


    崔誌平將他引到一處花園亭中坐下,吩咐仆人端上點心茶水之後,便拱手告辭。


    他等了一會,不見崔誌平回來,心中納悶。


    此時天色已晚,他覺得這樣枯等著不是事,幹脆決定先走為上。


    但他剛起身,一個猶如黃鸝般地清脆女聲,便從身後傳來:“寧公子這是要去哪裏?”


    他轉過身,看到一個身穿翠綠煙紗羅裙的女子,正分花拂柳地朝他款款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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