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宋雁聲剛得了這個封號,是而他的名頭也是十分好用,門口的日本憲兵一看到是宋雁聲的通行證,而湧星又會日語,隻是兩個打扮得體的上流小姐罷了,那憲兵也放低了警惕任由她們進去許久了。


    大約是為了分開審訊,防止串詞,一間牢房裏隻管壓著一個人。


    牢房裏常年空氣不流通,此時正值夏日炎熱時分,一股複雜難辨酸餿腥臭的氣息揮之不去。這裏天然有一股陰森氣質,陽光也照不進來,她們兩個人的影子在昏暗中被拉得老長,抽離出鬼魅的形狀。


    宋青青受不住地幹嘔了一聲,牢房內的人大多都被打皮開肉綻,蒼蠅的嗡鳴竟有雷霆之勢,人走過,一大片飛起來,烏怏怏得像是一團黑雲。


    兩個人都有些不敢細看,可又得找林洵,隻得大著膽子悄悄喊著林洵的名字。


    「阿洵?阿洵?你在麽?」


    宋青青湧星二人手拉著手,像是相互鼓勁兒似的,一聲接著一聲,彼此的心情都複雜極了。


    希望黑暗裏有個人回答,又希望無人應答。


    但很快隻聽到鐵器敲擊的聲音響起,一個熟悉而沙啞的聲音響起。


    「.......青青?」


    「阿洵!」


    二人循著聲音跑去,果然許久未見的林洵正穿著囚服站在她們麵前。她看起來瘦了很多,布滿新舊血跡的囚服下空空蕩蕩的,人也黑了一些,臉上和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膚上落下了不少傷痕,看得出之前經歷了不少酷刑。


    然而精氣神卻很好,雖然麵有菜色,但是神情卻是淡定坦然。


    宋青青卻是哭的說出話來,隔著柵欄拉著她的手,就差抱頭痛哭了。


    而林洵卻望著一旁的陳湧星,有些緊張地望著她,並眼神示意道,「你怎麽來了?」


    林洵當然是知道陳湧星的身份的,是而更加緊張起來,這可是日本憲兵隊,其中險惡危險可想而知。


    然而湧星隻回給她一個堅定的眼神,笑道,「我們三個之前最要好了,我來是很奇怪的事麽?」


    說話間,費勁兒從宋青青手裏搶過林洵的一隻手來,用正哭的盡興的宋青青作掩護,輕敲林洵的手留下一串密碼來。


    林洵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但是長期的歷練已經讓她變得成熟,林洵隻是微不可聞地沖她點了點頭。


    湧星本還擔心林洵在後方時是否有學過電報知識,幸好接頭成功,也省得了再找其他辦法浪費時間了。


    牢房實在是個不適合久留的地方,沒一會兒湧星便覺得心下發麻,一股涼意從腳底直往人心裏鑽。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問問林洵可知道究竟是誰暴露了他們的行蹤,然而這裏三步就是一個日本兵,湧星隻好強壓下不提。


    而宋青青也哭夠了,結結巴巴地跟林洵道,「阿洵,你在裏麵要乖啊,別人讓你怎麽交代你就怎麽交代,千萬別逞強。我回去告訴我哥,他會幫你的,一定有法子把你救出來。」


    「嗬,靠他親善大使的頭銜麽?」


    出乎意料的是,林洵竟然也知道宋雁聲出任親善大使的消息,臉上寫滿了唾棄和不屑,她似乎十分失望和煩悶,「青青,這種話你以後還是不要說了,我怎麽可能出賣我的同誌?這是我的信仰,我與......他,信仰不同,也不是一路人了,不必麻煩他。」


    「你傻啊你!你會死的!」


    宋青青氣得恨不得要打她,讓她清醒過來,「你死了怎麽辦?那不都是虛的麽?」


    「不是。」


    林洵笑得坦然,仿佛置身於陽光花海而非這黑暗牢籠。


    「這不是虛妄,信仰不是,未來也不是。」


    「人之為人,就是有信仰。」


    林洵伸出手來摸了摸宋青青布滿淚痕的臉蛋,替她拭去淚珠之後,溫和道,「青青,你為什麽要悲傷?我自己都不悲傷。便是我此番去了,為信仰而死,為民族存亡而死,我死得其所,死而無憾。所以不要哭,要為我高興。」


    湧星在一旁聽的卻是哽咽了,她無比贊同林洵的話,此刻她們的心貼得如此之近,然而她卻連附和一句都做不到。抬起淚眼,卻看到了一雙同樣飽含熱淚的眸子。


    那是林洵望向她的目光。


    「要笑。」


    湧星的淚落了下來,但還是扯起嘴角笑了起來。身邊的獄警來催了,宋青青三步一回頭地讓林洵別害怕,自己找機會一定來看他,林洵一併笑著答應了下來。


    走出十步遠,湧星一直逼著自己不要回頭,然而最後還是忍不住扭頭忘了過去。


    隻見林洵站在牢內,即使身披枷鎖可腰背挺直,她張了張嘴沖湧星說了一句話——


    謝謝你。


    湧星抿著嘴,好像這樣就可以迫使自己快速地平靜下來。


    而宋青青一直在抽抽搭搭,「湧星,你說從前多好啊,怎麽就成這個樣子了。」


    兩個人在江邊坐下,湧星掏出手帕給她。自己仰著頭望著粼粼江水忽然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從心底冒了出來。


    一年前,她從遊輪上越過大平洋,從日本隻身來到滬市。好像也成了上輩子的事了。數不清的酒會,仙樂斯七彩斑斕的光,林洵一身男裝從樓梯上走下來,她們三個穿著雪白的睡裙打牌,好像都是夢裏才出現過的場景了。


    「或許都變了吧,無論是我們,還是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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