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在兩旁稀疏的房屋所組成的通道間頗有節奏地回響了一陣以後,便稀稀拉拉地消失在了一幢比周圍所有的建築都稍大一點的宅邸之中,幾人在門前下馬,魚貫而入。


    除了他們回來的響動,不義侯府此刻沒有一點聲音和光亮,彷如久置的空屋般寂靜。


    眾人依次把馬拴在充作臨時馬樁的院角小樹上,管家則快步走在前麵,輕輕地推開主屋的房門,摸著黑把蠟燭點上,然後恭敬地請王爺進去,餘下人等也緊隨其後,侍立在門邊的空處,在得知王爺並沒有其他吩咐後,便又都迅速退了出來,然後各自散去。


    分開前,陸修武示意周印廷跟他走,於是兄弟倆連同周印廷三人默不作聲地進了右邊一長溜屋子中的一間,獨剩沈浚一人站在院子中央環顧了一下四周陌生的環境。


    在他還沒來得及轉身尋找自己的房門的時候,管家已將所有馬匹全都牽進了後院的馬廄裏,此刻正端著一簸箕的青蔬穿過院子,匆匆往廚房走去,看到沈浚一臉的茫然的樣子,停下腳步問道:“先生晚飯還是老樣子嗎?我那裏有今天早上新剝的花生米和上好的肉幹。”


    沈浚被他這一問給怔住了,竭力睜大眼睛想努力看清楚黑暗中模糊不清的陌生老人的臉,由之前他那身打扮以及忙前忙後的樣子,沈浚猜到他應該是一名仆人。


    他不明白這位管家何出此言,自從穿越過來以後,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十天前出門的時候,管家也許去忙別的什麽事情了,並沒有在他們的麵前出現,所以沈浚對他感到很是陌生。


    不過,他又提醒自己如今回到這裏,以另一個人的身份暫居此處,若是被人家見怪,覺得哪裏不對勁兒,或者不同以往,恐怕會惹來不小的麻煩,於是便順勢答應道:“好,謝謝!”


    “看來除了今天所見到的這些人以外,這府上再沒有別的人了。”話音剛落,沈浚又在心裏嘀咕道,“不過如此老者擔負府中上下一應雜務,想是很辛苦了。”


    沈浚於是稍稍放下了心來,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露餡兒,也就是說還沒有引起別人的懷疑。如果僅這幾人,他預料不難遮掩過去,至於新冒出來的這個老仆人,每天的活計忙都忙不過來,想必不會有多餘的精力去關心這樣的事:“隻要少在他們麵前晃悠,躲過這幾天,等我找到穿越回去的法門……”


    哪知他那這一句謝謝,反而使人家遲疑了一下。隻見管家轉過臉來用略帶詫異的眼神瞅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不過很快管家又把臉轉過去,匆匆向廚房走去。


    他要為所有人準備晚飯,包括他自己。盡管晚飯時間早已經過去,但是餓著肚子睡覺可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何況陸修武他們剛趕了遠路回來,此刻一定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所以他的手腳得麻利點兒了,以最快的速度把現有的冷餐查看一番,直接端上去,然後再看著弄三四份熱菜。


    陸修武他們尚好打發,王爺可不能怠慢,就算不顧及他那已被剝奪的身份,也要重視人家的錢袋子,畢竟每個月是要親自從他大人手裏領工錢的,萬一哪天一個不高興,讓他卷鋪蓋卷兒走人,可就糟了,拖著這一把老骨頭,上哪兒找這麽清閑又多金的好活去。


    而管家之所以突然停住詢問沈浚,是因為以往的每一天,沈浚晚飯都幾乎不怎麽吃東西,常常就點兒花生米和冷盤喝到五經半夜,因此,他通常不用給他另做熱菜什麽的,隻消簡簡單單抓一把剝了皮的花生米,有時帶殼的也行,隻要有酒,沈浚能安安靜靜地不找麻煩。


    大多數時候,他都是直接去市場上把剝了殼的花生米買回來,完全不需要加工,直接裝在小碟裏端給沈浚。


    沈浚從來也不說什麽,既不說句感謝的話,也沒表示過不滿,或者另提要求,從來都是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可是臉色卻極其難看,這也是管家不敢招惹他的原因。


    而今晚管家想也許能像平時一樣拿一點現成的東西打發了他,再去解決剩下幾人的夥食,自己則對付一口,本來歲數大了胃口也大不如前,他們剩的也足夠他填飽肚子了。


    聽到沈浚表示同意,他頓感大喜過望,可是接下來的一句“謝謝”也著實出乎他的意料,在他的記憶裏,這位老爺可從來沒有對什麽人說過一聲“謝謝”,像他這樣身份低微的仆人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那兩個字真真兒地刺激到了他的耳膜,而且他隱隱約約感覺到,站在他麵前的這個沈浚同以往有點不一樣,但他又說不上來哪裏不一樣,唯獨這一聲謝謝使他確定這個沈浚變了。


    不過他太忙了,接下來還有很多的事要做,沒有時間仔細考慮這件事情,而且通常來說,仆人是不怎麽關心這些形而上的所謂變化的,對他們來說伺候好主人,讓他們滿意就夠了,哪有閑心去留意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玩意兒。


    管家喜歡沈浚給什麽就吃什麽,從不給自己找麻煩,也從不對提要求,這使他在同沈浚打交道的時候感覺很輕鬆很隨意。


    盡管他不明白沈浚為什麽總是一副抑鬱不樂的樣子,不過這也不是他該關心的事,好在沈浚從未酒後對他粗語施暴,他們還算是和平相處。


    反觀那兄弟倆則對他時常呼來喝去,任意支使,讓他感到很氣憤,常在心裏咒罵:“同為王府上的打工人,總還輪不到他倆隨便使喚!”


    隻是他忘了,自己是下人,而陸修武兩個是下屬,這裏麵是有質的區別的。


    “誰叫人家幹的是大事,我做的全是雜役!”時間久了,他也就接受了,為了這份工作,他也隻能忍氣吞聲。他常常開導自己,權當是為了那份還算不錯的報酬吧。


    所以,雖然肚子裏仍有氣,但他也幾乎是像伺候王爺一樣地在飲食和生活上對那兄弟倆百依百順。就怕他們在王爺麵前說自己的壞話,他已經很老了,丟了這份差事,恐怕就沒有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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