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個來小時,他才接到回電,是下午見到的女人,聲音有點警惕:「喂,陶先生,你找我?」


    陶立陽原本不抱太大希望,隻是盡力試一試。誰知對方聽他說完之後沉默了一會兒,道:「我聽盧姐說過,他們家以前好像是在市中的家屬院住……」


    他們連夜趕了過去,又頗費了一番功夫才弄明白是幾棟幾戶。敲門無人應聲,撬了門進去,滿滿都是灰塵,看得出來已經很久沒人住過了。許雲清也並不在這裏。


    又繞著附近找了許久,那護工想到的其他幾個地方同樣沒有人。在尋覓中,天邊露出了魚肚白,一夜過去了。


    「還能想到其他地方嗎?」陶立陽開口,發現自己嗓子都啞了。


    「我也不知道了。」護工道,「陶先生,我也和盧姐說明情況了,她不肯說,倒把我罵了一頓。說雲清死了也和她沒關係……」


    陶立陽嘆了口氣,母子倆關係本就不睦,昨天他又貿然去了,盧茵不肯配合實在意料之中。他一時間簡直怨恨起自己的莽撞來。


    沈溪已經準備去調市區的監控了,陶立陽正要掛斷電話上車,猛地記起來,盧茵罵的那句話, 老子這樣,兒子也這樣。


    他心念一動:「雲清父親的墓地在哪裏,你聽說過嗎?」


    「沒聽說過……哎,你等等。」那頭想了一會兒,「盧姐好像提過一句,在他們鄉下老家的後山上。」


    天色陰沉,像要下雨了。


    許雲清抱著膝蓋,蜷縮坐在墓前,依靠著冰涼的石碑,因為生得高,這個姿勢看起來有點委屈。


    委屈?


    他好久沒有過這樣的情緒。小孩子可以經常覺得委屈,總會有人安慰。但他的童年結束得太早,在親眼看見許棋明屍體的時候,就徹底畫上了休止符。


    很多很多年了,他刻意迴避著過去的一切,盡管時時都在他的睡夢中重現。許雲清忘了自己是怎麽從醫院離開的。有一陣他覺得地上到處都許棋明的血,他走的每一步都留下了印子。


    渾渾噩噩地,行屍走肉一般。他路上好像被人認出來過,還能機械微笑著簽名,叮囑不要泄露自己的行蹤……真的再回過神來,已經到了墓前。


    前麵的村子早已荒了。這裏算是祖宅,從許雲清爺爺那一輩,就已經搬進市裏。許雲清小時候,隻有每年清明節掃墓才會到這裏來。現在周圍空無一人,整片後山,除了偶爾飛起的驚鳥,他是唯一的活物。是活著的嗎?許雲清不確定。


    風一陣陣地從臉上刮過去,他覺得冷,頭痛從昨天見到蘇良就沒有停止過,愈演愈烈。許雲清實在很難受,摸到了外套裏的安定,可想到什麽,最終也沒有打開。


    他額頭抵著墓碑,垂眼看著心口的戒指,千言萬語,卻又無話可說,隻是低聲道:「我有點累了……」


    保險起見,沈溪還是去了交通局調監控,陶立陽和助理驅車,前往墓地。


    地址很偏遠,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烏雲層層疊疊堆在天邊,他一夜沒睡,但因為焦急,感覺不到疲倦。停了車,沿著山道,步履不停地往墓地去。


    許雲清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前半部分是好的,許棋明還活著,盧茵也是個合格的母親。他還在念小學,放學父母都會來接他。盧茵接過他的書包,許棋明把他抱起來。


    「爸爸。」他摟著父親的脖子,「我同桌的爸爸媽媽離婚了,他今天一直在哭,真可憐。你們不許啊。」


    許棋明就笑了,摸摸他的頭:「不會的,爸爸媽媽都愛你。」


    現在回想真是可笑,婚姻怎麽能靠對孩子的愛來維繫呢。但那時他不知道,以為那是好的。


    但是很快一切就變了,許雲清在夢裏也知道下來會發生什麽,他迫切地想要醒過來,可又被往事壓住。


    「雲清。雲清……」恍惚中,他聽見了陶立陽的聲音,許雲清睜開了眼睛。看見陶立陽的臉。


    這也是夢嗎?許雲清想,那這倒是美夢了。


    他看見陶立陽隻穿了一件襯衣,輕輕地抬起手,去摸陶立陽的麵頰:「這裏風好大,你怎麽穿這麽少,冷不冷啊?」


    陶立陽攔腰把他從地上抱起來,沒有太聽清。以為許雲清在說冷,可他昨天出門太急了,自己都忘了穿外套。一時沒有衣服可以給他披。隻得低聲道:「沒事啊,去車上就好了。」


    許雲清迷迷糊糊的,尚不能分清夢境和現實,也聽不太明白他的話,隻知道陶立陽眉頭緊緊皺起。於是伸手去摸他的眉心。


    「陶立陽。」他低聲叫他的名字。


    陶立陽把他抱得更緊一些:「什麽?」


    「你別生我氣了。」許雲清從外套裏把安定摸出來想要遞給他,無力地笑了笑,「你不高興我吃藥,我沒吃了……所以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第59章


    許雲清話沒說完,手上脫了力氣。手指一鬆,藥瓶落在地上,咕嚕咕嚕地順著台階滾了下去。


    陶立陽倉皇地抓住他垂落下去的手,有那麽一個瞬間,他覺得自己要失去許雲清了。也是在這個時候,陶立陽從未有過地明白,盡管一直懷疑,但他或許早就得到了許雲清的一切。


    許雲清是太累了。長時間沒有辦法正常入睡,精神受了刺激,又驟然停藥,人就撐不住了。他中途一直沒有醒,但不時就在說胡話,叫爸爸,也叫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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