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一如戴上耳機,做出一副接電話的樣子,哪怕走在路上被人聽見她和麵前的空氣聊天,也不會覺得奇怪。


    陸竹生再一次為莊一如的細心體貼而滿心熨帖,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淺淺的歡喜,在莊一如看向她時,又悄無聲息地將微翹的嘴角壓了下去。


    「還習慣嗎?」莊一如沿著樓梯往下,壓低聲音問道。


    陸竹生意會她應該是在繼先前那個「是否無聊」的問題之後,詢問自己在辦公室是否待得習慣。


    「還行。」陸竹生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具有陸竹生氏的淡漠,可能她自己也覺得這樣的回答太冷漠了,又補充一句,「挺習慣的。」


    莊一如也對陸竹生的寡言少語深有了解,陸竹生不願主動開口,她就找話題與之閑聊,哪怕陸竹生感覺遲鈍,也能明白,莊一如似乎是在刻意遷就她,為了不讓她覺得孤單,也為了不讓她因為自己的死而難過。


    但明明,莊一如比她更在意她的死。


    陸竹生心底劃過一絲異樣,記憶不由自主地飄遠,回想昨夜發生的許多事,以及莊一如和她說的那些話,她的眉頭漸漸擰了起來。


    她死後變成鬼,形影不離地待在莊一如身邊,她們一天之內說的話幾乎能抵得上以前一整年的量。


    莊一如對待她的態度與其說是比原先更加隨和寬容,倒不如用如履薄冰來形容。


    陸竹生偷偷瞅了一眼莊一如的神情,後者臉上的笑容溫溫的,似乎與她工作給病人看診時的神情並無不同。


    莊一如對所有人都很好,這種好是在擯除她作為一個醫者極高的職業素養之後,仍懷有一顆對眾生一視同仁的憐憫之心。


    以前陸竹生不懂為什麽莊一如能始終保持理智,不管再嚴重的病情出現在她麵前,她都能從容不迫地尋找應對良方。


    現在她得知了莊一如還有「陰司官」這一層身份,終於明白了莊一如眼中波瀾不驚的神采所蘊含的另一層含義,莊一如敬畏尊重生命的同時,也早就習慣了生老病死與天災人禍。


    這樣的莊一如,會獨獨在意她的死嗎?


    陸竹生心裏有一個隻有自己知道的答案:大抵是不會的吧。


    她與莊一如的關係,比普通醫患之間密切一些,加上蘇綰玉的委託和十年的相識,仍無法勉強夠上朋友這兩個字。


    直到昨天,她才窺見莊一如身份背後的冰山一角。


    所以,那些她以為的特殊關照不過是她加了重重濾鏡之後自我欺騙的假象罷了。


    陸竹生自嘲地呼了一口氣,早上出門時的好心情蕩然無存,她再一次叮囑自己不要在莊一如的溫柔中迷失,她的單相思,永遠沒有未來。


    「阿竹?」莊一如第三次輕喚小鬼的名字。


    陸竹生愣了愣,勉強從自我的思緒中回神,應她:「嗯?」


    莊一如:「你在想什麽?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走神。」


    陸竹生下意識地抓了抓後腦勺,她不知道怎麽回答,又不想說實話,便敷衍著開口:「沒想什麽。」


    她不說,莊一如不會逼她,她向來習慣陸竹生的沉默,似乎對陸竹生沉默背後的緣由一點也不好奇,也從不深究。


    陸竹生微微勾起唇角,但眸子卻暗了下來。


    知足常樂,她應該學會滿足,不是麽?


    去食堂的路上人很多,大都是來就醫的病人,莊一如有職工卡,可以走職工通道,從剛才閑談莫名其妙結束之後,她們誰也沒有再開口。


    莊一如打完飯菜,端著托盤在廳內巡視一圈,找到一個空位,正要落座,便聽見身後不遠處傳來男人的聲音:「莊醫生請留步。」


    跟在莊一如身後的陸竹生慢了兩秒才回頭,看清來人麵孔,頓時饒有深意地挑了挑眉。


    叫住莊一如的人是餘齊銘。


    莊一如嘴角淡淡的笑容悄然消失,臉上本就沒什麽表情,這一下更給人一種冷漠疏離的感覺。


    她停下腳步,波瀾不驚地看著迎麵走來的餘齊銘:「有事?」


    餘齊銘麵對莊一如漠然的眼神有點難堪,他抓緊手裏的餐盤,艱難地擠出一句:「陸竹生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


    陸竹生聽了這話覺得有些好笑,死在手術台上的人是她,怎麽好像餘齊銘對莊一如的愧疚更多一點。


    莊一如果然不應,聞言眉頭都皺起來:「你不需要跟我道歉。」


    她說完,端著自己的盤子試圖走開。餘齊銘神態慌張,忙伸手攔住莊一如:「莊醫生!請你聽我把話說完!」


    陸竹生覺得餘齊銘有點煩,她討厭死纏爛打的人。


    莊一如被迫止步,良好的涵養讓她沒有拂袖而走,但神情卻更加冷漠。


    看得出來餘齊銘很緊張,他額頭上都開始冒冷汗了:「莊醫生,你知道的,我一直對你很有好感,昨天你被警察叫走的時候,我聽說陸竹生情況緊急,沒有多想就接了這堂手術,希望這件事不要影響我們之間的關係。」


    陸竹生險些被這句話氣炸了肺,盯著餘齊銘的目光立即變得不善起來。


    餘齊銘突然感覺周遭氣溫直線下降,但他沒有多想,以為是麵對莊一如冷漠的眼神時太過緊張的心理反應。


    「餘醫生,請注意你的措辭。」莊一如擰起眉,冷厲的目光平視著餘齊銘,「我與餘醫生之間不存在同事之外的任何關係,而一場手術的意外失敗也不會影響僅限於同事之間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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