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竹生動了動指尖,觸覺慢了一步才跟上她的意識,她發現自己的手被人握著,以她當下近乎於無的力道,沒辦法把手抽出來。


    隨後她低下頭,視線垂落,便見自己床邊趴著一個長髮披肩的女人。


    女人麵對著陸竹生,借著室內昏暗的光,看不清她臉上的細節,但陸竹生直覺這個女人很漂亮,朦朧的光暈落在她臉上,平添了幾分神秘的感覺。


    女人身上套著一件白大褂,蜷曲的手肘縫隙裏透出工作牌的一角,看不清上麵具體寫了些什麽。


    由於躺了太久,陸竹生渾身發麻,麻藥的作用褪去之後,傷口開始疼痛,她忍不住動了動胳膊,這一下終於將女人驚醒了。


    女人發現陸竹生醒了,臉上有驚喜一閃而逝,快得來不及捕捉,她按亮了床頭一盞小燈,起身掖了掖陸竹生的被角,溫聲細語地詢問:「你還好嗎?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她的聲音很好聽,像涓涓流水,清澈幹淨。


    陸竹生沒有回答,視線不經意地掃過隨著女人動作自然垂落到陸竹生眼前的工作牌,在心裏小聲念了一遍女人的名字:


    莊一如。


    她沒見過她,這個女人肯定是新來的,也隻有新來的醫生才可能對她這麽溫柔。


    她不是沒有感受過陌生人的善意,但是這種善意往往持續不了多久,因為他們很快會發現自己乖巧的外表下隱藏的醜陋的真麵目,他們會從各種渠道得知自己的經歷,從而或尷尬,或冷漠地疏遠她。


    所以,對於女人關切的話語,她不為所動,反而冷冷地質詢一句:「你是誰?在這裏做什麽?」


    她的喉嚨很幹,聲音嘶啞,但她渾身豎起的尖刺依舊鋒利,渾身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


    女人臉上劃過驚訝,顯然沒料到陸竹生的反應那麽激烈,但她的閱歷和心態造就了她對身邊萬事萬物懷抱足夠的寬容,陸竹生的冷言冷語不足以讓她動怒。


    她溫溫一笑,稍微退後一步,輕聲回答:「我是你的主治醫生,莊一如,過來看看你的恢復情況。」


    她才睡醒,神態疲憊,但與陸竹生說話時態度從容優雅,陸竹生咬著唇冷哼一聲,刻意忽略剛才女人趴在她床邊時心底的觸動,冷冷道:「我很好,你可以走了。」


    說完她就撇開頭。


    但身邊的女人沒有離開,陸竹生聽見女人拿起床頭的水杯,接了一杯水回來,而後沾了水的棉簽輕柔地落在陸竹生的由於缺水而幹裂的唇瓣上。


    陸竹生緊繃的臉一僵,兩眼瞪大,眸子裏流露出不加掩飾的震驚。


    莊一如知道麻藥作用還沒有完全消退,陸竹生現在躺在病床上根本無法反抗,所以她自行給陸竹生潤了潤唇,還問了一句:「好點沒?」


    陸竹生不答,她便放下水杯,插了根吸管進去,又囑咐道:「身體不舒服的話就按鈴,水不要喝得太急,最好一點一點抿。」


    莊一如走後,陸竹生下意識地舔了舔唇,帶著些微涼意的潮濕感覺,好像沿著唇縫,絲絲浸入心裏。


    她偏頭看了一眼床頭的水杯,拿起來輕輕抿了一小口,又把杯子放回去。


    水是溫的,恰可入口。


    由於麻藥的作用,她還很困,就清醒了這一會兒,很快又睡過去。


    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意料之外的踏實,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她才再醒過來。


    陸竹生睡醒的時候,隱約聽見門外護士議論紛紛,大抵是「這個瘟神怎麽又來了?」「傷得那麽重還能活,命也太硬了吧。」「醫院裏還有誰敢給她做手術?」諸如此類的話,嘰嘰喳喳,指指點點,煩得要死。


    她抓起床頭的水杯一把扔過去,嘩啦一聲脆響,玻璃杯砸在門上,碎得七零八落。


    門外靜了一瞬,隨即更加惡毒的話伴隨著氣憤的跺腳聲響起。


    陸竹生臉色慘白地躺在床上不動了,剛才那一下扯到傷口,疼得她一張臉皺成一團,嘴裏嘶嘶抽著冷氣。


    「你們聚在這裏幹什麽?!」一道冷冽的厲喝在走廊中炸響,聽著有些耳熟,像莊一如。


    但是,莊一如說話的語氣會那麽凶嗎?有點不像她昨夜見到的那個莊醫生。


    聒噪聲戛然而止,剛才惡言惡語的護士們驚慌失措,嘴裏喚著「莊醫生」,一個個支支吾吾。


    其中有個護士睜眼說瞎話,不由分說倒打一耙:「這個病房的病人剛才突然發瘋,摔杯子砸我們。」其餘人紛紛附和,說得煞有介事,好像她們的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脅。


    病房中的陸竹生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冷笑。


    這群人怎麽不去說相聲?黑的能說成白的,死的都能說活。


    隨後她又垂下眼瞼,想起昨夜有過一麵之緣的莊醫生,哪怕這個莊醫生給她的第一感覺還不錯,終究還是會被環境影響,今天之後,她的溫柔也會收斂起來吧。


    所謂醫者仁心,不過是放屁。


    陸竹生幾乎已經預料到後續劇情的發展走向,她頹然地閉上眼,感覺身體越來越虛弱。


    她想:我可能快死了吧。


    「你們的醫德呢?」意料之內的懷疑和指責沒有出現,那清清冷冷的聲音不僅沒有緩和態度,反而更加冷厲,「以你們的身份該說這樣的話嗎?病人情緒不好摔了杯子,你們就可以在這裏指指點點嗎?全部回去給我寫檢查,否則我的科室留不下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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