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莎莎說:「那我們也沒想到你會選復婚組。」


    秦珊拚命點頭。


    這會兒,三個人全都麵向ipad,全然沒發現賀秋渡也走進了休息室。


    「敏春講的故事跟我也沒關係啊。」林杳然道。


    「那您聽了就沒一丁點觸動嗎?」丁莎莎不死心。


    「有又怎樣呢?」林杳然咬了咬嘴唇,「過去的事情無法改變,沒找到就是沒找到,沒追上就是沒追上。」


    「什麽沒追上?」


    身後,冷不丁響起熟悉的清越嗓音。林杳然嚇了一跳,一回頭正對上賀秋渡那張臉。他自知說禿嚕了嘴,耳朵刷地紅了個透。開玩笑,怎麽能讓賀秋渡知道自己曾追著車跑,摔在泥巴地裏哭得一塌糊塗的狼狽事!


    ipad上,依然循環播放著那個混剪視頻,bgm甜甜膩膩,濾鏡也是粉粉嫩嫩,才幾秒功夫,已經出現n個當紅流量的臉了。


    賀秋渡皺眉,抬抬下巴問:「這什麽東西?」


    「竹馬組的劇情向混剪。」丁莎莎笑道,「十五位螢火蟲哥哥的候選人將圍繞主角,也就是我們的azure老師展開熱火朝天的爭奪戰,最後,azure老師必須從這個修羅場裏選出唯一的真命天子。」


    這是什麽古早瑪麗蘇少女漫的鬼劇情!林杳然一聽雞皮疙瘩都炸開了,不知道該捂自己的耳朵還是賀秋渡的耳朵。


    秦珊火上澆油,「反正螢火蟲哥哥是誰都不可能是某人啦。」


    賀秋渡冷冷嗤了聲「無聊」,逕自走向冰箱,打開拿了瓶礦泉水,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秦珊和丁莎莎對視一眼,心想賀秋渡真的好平靜,別說吃醋,就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像azure老師跟自己毫無關係。


    *


    下午的拍攝很順利,提前就結束了,導演嚷嚷著要聚餐,眾人便打算一起去鎮上的火鍋店過過麻辣鮮香的癮。


    林杳然也挺愛吃辣,但愛歸愛,他的腸胃實在消受不起,一吃肚子就火辣辣的疼。他不想敗了大家的興致,加上錄了一天節目實在累得不行,就一個人先回住處了。


    祠堂裏靜悄悄的,他一踏進去,就有種時空顛倒的錯亂感,好像自己十幾年來一直留在這裏,出去的是身體,被困的是魂靈。


    天氣終究還是熱,一路回來,他背脊那塊兒已經涔了層薄汗,滿腦袋的長髮又一直捂在帽子裏,更是潮悶得難受。一進門,他就急著進浴室沖涼。沖涼五分鍾,吹頭髮足足吹了二十分鍾卻還隻有半幹。他受不了熱風糊臉,索性胡亂用幹毛巾擦了擦,便頂著一頭潮.漉漉的黑髮走了出來。


    回房間的時候經過客廳,他看見角落裏那架三角鋼琴。黯淡的傍晚餘暉投進來,漆黑的琴身上燃燒著一層釉質般油亮的光。那一刻,這架三角鋼琴在他眼中一下子活泛了起來,先前他隻當它是一個死物,遺留在陳年裏的古董,裏麵早就爛得一塌糊塗,可現在,他忽然覺得它是能彈響的,和任何一架普通的鋼琴一樣。


    於是,他趿拉著拖鞋走了過去,掀起琴蓋,輕輕敲下——


    最先感受琴聲的,不是耳朵,而是指尖。那震動與共鳴仿佛一直傳抵心間,渾厚的,明亮的,精準的,充滿生命力。


    它的外殼歷經十幾年歲月,已經很老很老了,但是內裏的精密靈魂仍是新鮮的。


    鋼琴是最精巧複雜不過的東西,保養起來十足費心費力,潮濕、塵埃、陽光與蟲豸都是它的天敵,還有每年至少兩次的調律。


    這架被他當作廢銅爛鐵遺棄的鋼琴,不僅被人當成寶貝似的撿了回來,還被年復一年地小心維護著,仿佛一直等待著被他再次奏響。


    林杳然在琴凳上坐下,輕輕觸按出一組和弦。


    光滑流暢,淙淙如水,每一個音符都是那麽明亮稚活,時間在它們身上不可思議地失了效,往昔與今朝被輕易連接起來,令他聞見那一年盛夏的味道。


    灰暗時光裏,唯一短暫擁有過的美好。


    林杳然深吸一口氣,慢慢鬆弛下來。他的心熱燙酸脹,砰砰地鼓動著,像有什麽東西要破土而出。這股掙紮的力道蔓延向他的十指,指尖仿佛被透明的絲線操縱著,不受控製地在黑白琴鍵上躍動起來。


    不需要明確創作主題,現在,他已經譜寫出了一支全新的旋律。甚至,連單純的幾個和弦進程都沒在腦海形成,他已經延展出了他想要的曲子。


    其實,對節目組布置的寫歌任務,他連三兩個基本和弦都寫不出來。他寫歌從來都是無滯的,更別提這種命題歌曲。可是,偏就這一回,他連一丁點模糊的靈感都沒有。


    一定是,以那個故事為藍本的歌曲,隻能在這架鋼琴上演繹。來自過去的浮光掠影隻能由過去之物承載,一旦接觸到當下的空氣,就會立刻氧化。


    林杳然幾乎是憑本能地演奏著,完全沒考慮和弦的變化與旋律的流動。他太久習慣於出產精工細作的完美成品了,這樣粗糙而龐雜的曲子簡直不像他會彈出來的。但是,雙手敲擊琴鍵的時候,他真的感覺自己飛奔了起來,以足以超越時間的速度一直向前飛奔,跑回十幾年前的夏天。


    唯一的、真正的夏天。


    明知徒勞虛幻,卻還是忍不住幻想,如果那個時候,自己能追上那輛駛離苦蕎村的車,一切是否會變得不一樣呢?


    自己是不是可以不用一個人長大,就算是顆病餒僵死的壞種子,是不是也有機會結出健康甜美的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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