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樹倒了,或粗或細的枝幹散落在地上,枝頭密布的葉子零落一旁,竟沒有一片是完整的。


    花謝了,或黃或綠的花瓣飛舞在空中,嬌豔欲滴的花蕊紛紛灑灑,乘風四散,不願落下。


    牆塌了,或大或小的碎石堆積在眼前,斷瓦殘垣的景象慘不忍睹,像是一座垮塌的小山。


    天上的月亮似乎不忍心在看到這般狼狽慘烈的情景,從四方找來了濃密的黑雲,將自己遮地嚴嚴實實。


    秦叔寶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他撿起不遠處的火把,然後費了好大力氣才站起身來。


    他皺著眉,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禦書房以及周圍連著的奇花異草,算是徹底毀了。


    正如他所擔心的那樣,那顆龍頭膨脹到了極限,然後——轟然爆烈!


    在恐怖的衝擊力下,鋼盾鑄成的長牆僅僅堅持了片刻便被瓦解,轉瞬之後,無論是盾牌還會將士們都如同斷了線的玩偶,橫飛出去。


    盾牆持續的時間雖短,但卻吸收了爆炸時最為猛烈的傷害。幾塊盾牌飛到了遠處,鋼鐵打造的盾身已經變了形,盾麵被飛濺地碎石砸出了大小不一的淺坑,盾沿微微卷起邊。


    在它的保護下,將士們實質上並沒有什麽大礙,隻不過絕大多數人被爆炸的衝擊力震暈了過去。剩下的少部分或是張著眼睛,或是努力裏翻身想要坐起來。


    此刻,所有人的身體都好像散了架般疼痛,但這些鐵骨錚錚的漢子們誰也沒有呻吟或是叫喊。除了沉重的喘息聲縷縷不絕外,隻剩下了冗長的沉默。


    秦叔寶是唯一一個還能夠站起來的,但是,他的臉色卻比任何人都要難看。就好像,簡單的起身凝視,便用盡了他一生的力量。


    他的頭盔已經被狂暴的氣流擊飛,落在了遠處的石橋岸邊,盔定的紅纓一半浸在水中。橋的另一頭響起了急促的腳步,隨之一同過來的還有一陣微弱的風,它拂過微波蕩漾的水麵,又調皮地鑽進了頭盔的缺口,發出幽幽的嗚咽。


    “秦將軍!發生什麽事情了!”


    程咬金呼喊聲遠遠傳了過來,聲音聽起來極為緊張和急促。他所值守的飛霜殿離禦書房不過是數牆之隔,方才那猛烈的爆炸聲就如一道驚雷在他的耳邊炸開。


    秦叔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疲憊地擺了擺手反問道:“陛下無恙吧?”


    程咬金點頭:“陛下洪福齊天,自然無恙。隻是可惜了飛霜殿裏麵的古瓷珍寶,剛才那麽大的動靜,全都被從架子上震了下來。”


    他本是一個鄉野粗人,但這些年來和翰林院那幫老頭子熟絡之後,漸漸對古玩珍寶產生了不小的興趣,一想到那麽多稀世珍寶在剛才毀於一旦,便不禁肉痛起來。


    “碎便碎吧,隻要陛下安好,哪怕這整座皇宮都塌了碎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秦叔寶鬆了口氣,緩緩閉上眼睛:“這該死的鬼東西,終於結束了……”


    “不……”程咬金臉頰的肌肉不由跳動了一下:“還沒結束!”


    “什麽!”


    秦叔寶渾身猛然一震,睜開眼朝程咬金的目光方向望去。


    碎石瓦礫堆成的小山忽然動了動,頂端的小石塊窸窣地翻滾下來,像是一頭凶獸在漸漸蘇醒。


    “這不可能!龍頭明明已經炸開了!”


    他指著地麵上那一塊塊閃動著金屬光澤的黑色肉塊,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震驚表情。


    但無論他如何震驚,依舊改變不了碎石翻動的事實。漫天的烏雲忽然散開,星光海潮一樣瀉入,被染成幽藍色的石堆如土丘般劇烈隆動,粗略望去,像是座正在準備詐屍的墳頭。


    “出來了!”


    程咬金沉聲說道。


    “那是……”他望向石堆:“是一個和尚?”


    秦叔寶麵露喜色:“我想起來了……他是國師大人的弟子!我原以為他已經遭了厄難,沒想到竟然相安無事!”


    “國師大人的弟子麽?”程咬金的目光有些疑惑,他低語道:“可是,好重的戾氣!”


    秦叔寶愣了愣,然後凝重地點了點頭:“嗯,他的味道不對!”


    他們兩人從小生於亂世,一步步踏著屍山血海才到達如今的地位,對於這樣的敵意和戾氣早已敏感到了極致。


    唐真此刻正靜靜站著。他全身幹淨極了,無論是寬大的僧袍還是晶瑩的肌膚,都沒有沾染上一絲塵垢,讓人很難想象他是從腳下的那片廢墟裏鑽出來的。


    月光染在他杏黃色的僧袍上,調成近似鵝黃的暖意,配合清秀無暇的外貌,恍若從西天淨土謫落人間的佛子。


    當然,這是唐真閉眼的時候,當他的眼瞼睜開的時候,一切都變了。


    “他的眼睛!”


    程咬金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眼睛,因為這雙眼睛太可怕了,紅色的眼眸像是吸納著周圍所有的光,唯有瞳孔處有一抹黑色在掙紮,像是兩口注滿鮮血的深井,流淌在漆黑的夜色中。還有眼睛下正無聲而笑的嘴,咧開的潔白牙齒卻讓程咬金驟然一冷,就好像是它們化作了銳利的刀鋒在他的心頭劃過。


    “我們該怎麽辦?”


    秦叔寶和程咬金對視了一眼,很顯然,兩人都從唐真的身上聞到了詭異和危險的味道。


    “他似乎陷入了什麽奇怪的狀態。”程咬金看著那雙血紅且找不到任何神采的眼睛,這位一向以雷厲風行聞名的大將軍猶豫了很久才說道:“畢竟是國師大人的寶貝徒弟,隻要他沒什麽危險的征兆,我們就先按兵不動。”


    “也隻能這樣了。”程咬金點了點頭,麵色凝重地對著身後的一隊將士說道:“我們先按兵不動,如果他有什麽異常的行為,那就……擒住他!”


    “但是,要記住,勁量不要傷害到他。”他認真地補充道:“都明白了麽?”


    “明白了!”


    將士們低聲而利落地回應。


    “將軍……”


    身後有人小心翼翼地問。


    “什麽事?”


    “我們……這幾個人,足夠麽?”


    那個將士的聲音有些緊張地。


    “混帳東西!你們是禦林軍,是我大唐最精銳的部隊,再加上我和秦將軍足足有十二個人!難道還怕製服不了一個赤手空拳的年輕人?”


    程咬金瞪大了眼睛,回身怒罵道。


    “屬下知錯,請將軍恕罪!”


    “真是一群廢物,平時的訓練和軍餉都用在了狗身上麽!”


    程咬金繼續罵了幾句。


    趁著眾人低頭的片刻,他偷偷地用盔甲將掌心的汗水擦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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