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曾不想在師熗折辱雲殊華時上前搭救?他甚至連殺死師熗的心都有!


    可是,可是他不能。


    江澍晚失神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心中溢滿茫然。人生中從未有過哪一刻像現在這般了無希望,他覺得自己的再度陷入了混沌的黑暗中,一條路走到黑,哪裏都看不到頭。


    門內,雲殊華單手將門閂扶正,脫力一般順著門板跌坐到地上。


    他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埋進雙臂之中,疲累地閉上眼睛。


    直到此刻,熱淚才一滴滴從眼框內滾出,將衣衫打濕。


    裉荒山上風光依舊,一切如常,眾弟子隻道沈仙宗臨了有事需下山處理,卻不知他走後,山上某處小院發生過一場纏鬥。


    三日後的一個明月夜,江澍晚身著夜行衣,手持佩劍偷偷下了山。


    他一路風塵僕僕踏進一間茶樓,指節彎曲在桌麵輕輕敲了幾下,掌櫃的瞬間會意,對一旁的小二使了使眼色,由小二將他帶上頂樓某間廂房。


    推開門,江澍晚在廊道中四下打量一番,謹慎地將屋門關合。


    門內,一道清雋的墨影站在窗前,左手輕輕摩挲著一隻玉笛,不怒而自威。


    「我還在想,為了見你一麵,我還要等上多久,」男人淡淡掃了一眼江澍晚的臉,「說起來,我們也有近一年的時間未見了。」


    「主上,」江澍晚走到他麵前,順從地跪在地上,「屬下來遲,請主上責罰。」


    「你喊我主上?」


    男人玩味地笑了笑,帶著玉扳指的手微微抬起,揚手對著少年白皙的側臉打了一巴掌。


    「啪」一聲脆響,江澍晚的頭偏過去,臉上帶著淡淡的指印,麵色卻未改分毫。


    「從前怎麽教你的,隻有你我二人在時,你要喊我什麽?」男人將玉笛收起,慢條斯理地從前襟取出一條帕子,仔細地擦拭起來。


    這個動作是無聲的,但卻比那一巴掌更羞辱人。


    不過片刻,江澍晚的唇角便流下一道鮮血。他抬起手抹了抹,重新跪正在男人麵前。


    「父親,我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破防了……寫著寫著感覺澍晚這個孩子有點慘。


    想了想,兒子也很慘……


    再想了想,師尊也挺慘的……大家都挺慘的,淚目。


    嗚嗚現在想寫成沒虐點的甜爽文還來得及嗎?(喂,作者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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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殆無孑遺


    江澍晚不敢抬頭看傅徇的臉,隻得安安靜靜地等著麵前的男人發話。


    此時月上柳梢,萬籟俱寂,靜謐清冷的月華透過窗子打在傅徇的側臉上,隨著光影變幻,他的麵容輪廓逐漸變得清晰。


    傅徇偏過頭,平和地望著身前的少年:「自入中域以來,你犯了不少錯事,今夜為父給你悔過的機會,現在就跪在這裏,向我懺悔。」


    江澍晚沉默地垂著頭,臉上顯出幾分陰沉的死氣,唯有隱藏在袖中的雙手顫抖地緊握著,尚能看出這個少年還沒有完全失去心性。


    他克製著自己恐懼與抵抗,一字一句開口講述自己的罪過。


    「兒子不該打亂父親的計劃,離開玉逍宮時……將雲殊華誘走。」


    傅徇背著雙手,狹長的眸子眯起來,打量著窗外的夜景:「繼續。」


    「兒子不該隱瞞雲殊華的行蹤,更不該入洛圻山後脫跡忘本。」


    「還有呢?」


    華貴的衣料簌簌委地,傅徇轉過身,彎下腰湊到江澍晚耳邊:「你同靈氏姐弟合謀將為父引去懸泠山,意圖行刺,讓為父死在山腳下,這件事怎麽不說,嗯?」


    「兒子沒有!」


    江澍晚睜大眼睛看著傅徇,辯解道:「上元節那晚,兒子確實著了靈紹逸的道,後麵的事便一發不可收拾……」


    傅徇的手落到他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這是他耐心告罄的信號,往往這樣做之後,江澍晚便要噤聲,不能繼續講話。


    「想殺我不是什麽丟人的事,作為玉逍宮的繼承人,你確實有幾分謀略與膽量,」傅徇輕聲說,「但那對姐弟蠢得要命,這是最大的敗筆。」


    江澍晚默然不語,不知這是否代表著他認下了那次刺殺行徑。


    他覺得傅徇二字就是束縛自己的枷鎖,隻要傅徇在這世上多活一天,他就永遠無法自由地行走在陽光之下。過去他並不在意這人人唾手可得的權利,畢竟想登上高位,必須要以自由與信仰為代價。


    可自從與雲殊華交好後,準確地說,是與現在這個脫胎換骨的雲殊華交好後,江澍晚也開始渴望著做個普普通通的自由人。


    起碼能決定自己的生與死,去與留,而不是像現在這般仰仗別人而活,不是嗎?


    他恨傅徇,不僅恨他親情淡薄,恨他生而不養,更恨他剝奪了自己無憂無慮長大的可能。如果可以,他想做個真正的江家小少爺,就算是庶出也沒有關係,長大後依體力而食,過著平凡而幸福的一生。


    可烙印在一個人身上的印跡是永遠沒辦法抹去的,江澍晚心裏住著惡魔,每每午夜夢回坐在床邊痛苦掙紮時,腦海中想的都是怎麽去死。他是個懦夫,不敢擅自了結自己的生命,也不敢刺殺傅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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