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連放輕呼吸都做不到,腦海中的神經線緊緊繃著,不知為何竟然格外興奮。


    如果不出意外,自己現在一定是滿臉通紅的緊張樣子,若是讓師尊瞧出他的羞窘,丟臉就丟到家了。


    不就是不小心跌了一跤,何至於如此反常……雲殊華心中納罕,自己都說不上來是為什麽。


    他兀自想著接下來要怎麽辦,忽然感到師尊攬著自己的手臂緩緩鬆開,緊接著一隻溫熱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脊背,像是在安慰他。


    「小華如此緊張,莫不是真的被說中心事了。」


    雲殊華幹咳兩聲,從景梵懷中小心退出來,磕磕絆絆向後撤了幾步,解釋道:「師尊誤會我了,方才事發突然,不小心衝撞了您……但我不是故意的。」


    「你自然不是故意的,」景梵收回手,順著他的話不緊不慢地道,「那方才小華又在害羞什麽?」


    少年雙手捂住臉後退的樣子歷歷在目,為淒寂的寒夜增添幾分少見的鮮活。


    雲殊華懊惱地垂下頭,似乎也想不明白自己方才的反應為什麽那麽大。


    或許是因為今日聽了傅徇那一番胡言亂語,腦子裏想的全都是朔望鎮中村民流傳的謠言,怎麽驅趕都驅趕不掉,煩人得很。


    「對不起,」雲殊華生怕景梵以為自己生出什麽奇奇怪怪的心思,焦急地辯解道,「徒兒對師尊沒有半分綺思,心中隻有敬重,如若唐突了您,徒兒願意現在謝罪。」


    他一雙亮如星辰的眼眸清澈透亮,其中不摻任何雜質,滿滿都是真誠。


    景梵銳利的眸子打量著他,雲淡風輕道:「左右都已唐突過了,小華打算如何謝罪?」


    如何謝罪……


    「徒兒也想不出,」雲殊華打著商量,「師尊您說便是。」


    不論是謄抄經文還是掃灑玉墟殿,他都願意做。


    景梵沉吟半晌,道:「算你欠為師一次懲罰,今日就先揭過。」


    雲殊華鬆了口氣,放下心來:「那師尊您……生氣了嗎?」


    床榻上的男人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淡聲道:「小華太過在意別人的看法,這不是好事。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而已,你為何要與為師道歉?」


    「我總擔心我的舉動會給師尊帶來困擾,鎮上的人已經有了傳言……」雲殊華懨懨地說,「我好像總是這樣,做錯事了再道歉,永遠不能把事情做得盡善盡美,做不到師尊那樣遊刃有餘。」


    「不會,小華很好,」景梵定睛看著他,「此番離開清塢山歷練,你做得很不錯,不必妄自菲薄。」


    「所見諸相非相,皆是虛妄,你年歲尚小,自然容易被所聽所聞所感的虛相困擾,再長大些就會明白了。」


    雲殊華心說我真實年齡都二十多了,卻還是在這個世界裏被當作小孩兒,心智也遠不如同齡人成熟,實在太不應該。


    轉念一想,身邊各個都是人精,他就算再活十幾年都不一定能參得破,心情便更加沉重,隻頷首道:「謹遵師尊教誨,時辰不早了,徒兒不擾您休息。」


    說罷,他退出寢屋去燒了一盆炭絲進來,不多時便抱著一床被衾坐回在室中的小塌上。


    隔著幾層輕薄的紗幔,他看不見景梵的睡姿,但能想像到師尊睡覺時姿勢定然非常規整,不像他就愛往四處亂滾。


    「明天見。」


    雲殊華小聲對著遠處的景梵說了句晚安,話音剛落又覺得自己很傻,便捧著臉躺了下來。他總覺得自己對景梵的崇拜過於盈溢,其中摻雜著許多無法言明的情感,說是喜歡也不盡然,但有時又特別在意他的看法,這種奇妙的感覺對江澍晚都不曾有過。


    想來也是,從他穿越到這個世界起,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景梵,從玉逍宮逃出後,也是景梵將他收入東域清塢,給他關門弟子的位置坐。


    他是這個世界觀背景下萬民公認的英雄,那麽多人願意加入下界五域追隨他,雲殊華又怎能免俗呢?


    接下來兩三日,朔望鎮夜夜下雪。


    鄉間小路旁的油桐樹早已開了花,雲殊華每每照顧景梵歇下,經常去後山折最新鮮的花枝採回來放在窗邊,夜間師尊醒來後,第一眼便能看到當日最為新鮮妍麗的花朵。


    白中透粉的花瓣飄落在地上,如雪片紛飛四灑,在這樣天寒地凍的氣候中都能開花,實屬難得。


    景梵曾挑過兩束含苞欲放的油桐枝,交至雲殊華手中囑咐,待回了清塢山便種在星築裏。


    不過清塢山地處北方,油桐樹在幻境中開花也就罷了,出了朔望,在那種寒涼之地又怎能存活呢?雲殊華心中覺得不大可能,但還是乖乖地將那兩束綠枝養了起來,每日澆些新鮮的甘露水。


    待到了第三日夜,這本應當是個無夢的好眠夜晚,卻被破曉時一陣狂風打破。


    雲殊華渾身冰涼地睜開雙眼,潮濕的寢被沒有半分暖意,他用力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靠近小塌一側的窗紙被吹破了,雪花飄在木檻上,融成冰水將其浸濕,順著牆壁緩慢流下。


    他向窗外看了一眼,單手撫上心口,一陣噬心的疼意如約而至。


    這是入境以來就有的反應,每次晨起都要忍受如百蟲啃啄心髒的痛楚,一刻鍾後便又恢復如常,往往法力也在這之後恢復些許。


    雲殊華蜷縮在小塌上,冷汗從額角沁出,順著下頜打濕繡枕。他閉著眼在床上躺了一會,感到痛苦胸窒漸漸消散,這才重新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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