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明沒有降罪處罰步六孤辰。


    步六孤辰早早為他準備好了阿史那多莫矢這個台階,他可以不下,可他還是選擇順著這個台階下了。


    這些天他想了很久,最後冷靜下來做的決定就是這樣。


    而在懷義郡王府中的塔吉,被這消息給了悶頭一棍。


    李長明放過了步六孤辰……步六孤辰做局陷害自己,讓烏環動亂,害那麽多烏環人喪命,他卻沒有給步六孤辰任何懲罰。


    為什麽?


    塔吉自嘲地笑,當時他對李長明的擔憂,是怕李長明要懲處他自己的好友會鬱悶為難。


    原來自己的擔憂都是多餘的,李長明根本不用為難,他並沒有懲處步六孤辰,何來的為難?


    「郡王……」艾尼小心觀察著塔吉神色,喚了一聲,想說的話全都堵在了嗓子眼。


    他頓了許久,最終隻是道:「陛下為什麽這樣……」


    被陷害的是他們,受了罰在這裏禁足反省、解散了白狼騎的是他們。可是陷害他們的人呢?


    阿史那多莫矢……


    推出一個阿史那多莫矢來,就過去了。


    烏環歸附之後,自己便一心一意效忠他,輔佐他。


    為了不讓他為難,讓朝臣放心,自己主動放棄了對舊部的把控,再也沒有與舊部聯繫。自己臣服,順從地做一個大虞的臣子。


    自己知道他的難處,為了胡漢之間不要鬧得太難看,自己讓步了很多次。


    為什麽,這一次自己被陷害,卻不能得到一個公正的結果?


    塔吉麵上平靜得十分虛假,他忍住心口酸楚,道:「艾尼……我要見陛下。」


    他需要在此反省,艾尼作為他的下屬還是可以出入府邸的。


    在朱雀門外等了小半個時辰,通過一層層的上報,艾尼才將大虞天子請到了府上。


    艾尼等待的時間裏,一般是李長明在猶豫。


    他知道塔吉為何要見自己,所以猶豫。


    最後他還是走出了皇城。


    庭院中的樹已經落了很多葉子,快到深秋了。塔吉在樹下等,風吹過,樹葉便如雨一般落下,隔在他們兩人之間。


    李長明在看到塔吉的時候停下了腳步,沒有再往前半寸。


    兩個人便這樣遙遙相望,相顧無言。


    半晌,塔吉道:「長明……我不能接受。」


    這是他第一次對李長明說不。


    他從來不願意對這個人說出這個字。


    李長明腦子裏一團亂麻,胸口忽然就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他呼吸都開始有些粗重起來,對麵那個人卻無法感受到。


    「塔吉,起兵造反這種事,無論是何緣由,都是死罪。我已經赦免了他們。」李長明勉強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一些。


    塔吉也在強壓著自己的情緒:「長明,可原本不會有人起兵造反,不會因為造反而有人死去。你明明知道是誰做了這些!」


    「我知道!可是有證據嗎?」


    「你是皇帝,沒有證據又如何?」


    「若圖鋒不是為你馬首是瞻,心中毫無我這個天子,他又豈會因一枚狼牙一封密信便毫不猶豫地反了?」


    「若無人設局離間,圖鋒又怎會反?他一直聽命於我,我效忠於你,你難道不信我麽?」


    聲音刺破庭中靜謐秋景,那樹上的葉子剛剛又落了一批,沒剩多少了。光禿禿的枝幹顯得有幾分蕭瑟肅殺。


    李長明仰起頭,看那還飄在空中的離枝落葉,試圖讓眼中的淚水倒流回去,可惜這種方式毫無作用,他隻能把滲出的淚珠往上抹。


    他好希望塔吉能跟從前一樣,這個時候服一服軟,哄一哄自己。


    可是沒有,塔吉什麽也沒說。


    一股酸澀湧起,李長明哽咽道:「你不能接受,我也不會懲處步六孤辰。」


    塔吉慘然一笑:「我明白你的難處……可因此這次動亂而死的人……我不能接受。」


    李長明轉身而去:「那你就在這裏,給朕好好冷靜冷靜。」


    他一步一步走出府邸,離了那人視線,徹底卸下所有偽裝,邊抹眼淚邊快速朝前奔去。


    三日後,天子擺駕清泉宮,探望在此修養的太上皇陛下。


    剛到清泉宮中沒跟太上皇說幾句,就跑去泡溫泉。李熹看得出他是想一個人待會兒,照顧禮節才來自己這裏先打個招呼。


    「燾兒根本不是想我了,就是心情不好,跑著這來躲著。」李熹靠在榻上不住地搖頭。


    一旁白糾道:「事太多心煩?還是又被大臣罵哭了?」


    「看不出來。」李熹道,「不過你說的那種小事,還不至於讓他煩成這樣……等會兒去勸勸。」


    白糾眨眨眼:「我去?」


    李熹扶額:「朕最近有些疲憊啊……也不知道這身體還能撐多久……」


    「好好好,我去我去。」白糾差點給他跪下了,「閉嘴!給我閉嘴!」


    李熹忍不住笑出聲。


    不過白糾一直也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李長明一直遣散隨從自己一個人待著,他也不好突然過去搭話——那樣顯得太過刻意。


    半夜,白糾半夜被那個睡得不安分的太上皇陛下弄醒了,恰好透過窗扉看見庭中有人。


    夜風過處,樹上枝椏隨風起伏,偶有隻不知名的鳥兒驚飛而起。李長明自己擁著披風在那裏呆站著,地上有一道淡淡的影子,把他襯托得有些孤獨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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