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繼續往下講:「鬼子兵做了那種壞事,幾乎是把那姐姐給殺了……她躺在地上,隻有出的氣兒沒有進的氣兒,我師父用盡了辦法也沒能保住她的命……以前我不知道,後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知道她是真的不想活了,才……」


    大和尚把僧袍脫下蓋在了被強/暴的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在西覺寺裏穿著僧袍又剪了頭髮,本來是能夠逃過一劫的,可是她掛念在大殿外被檢查的弟弟就偷偷跑出去想把弟弟拽回大堂……若是她長得難看一點兒,就難看一點兒,也就不會被發現她是個姑娘,可她實在是太漂亮了……漂亮的臉蛋兒,漂亮的身段,漂亮的一舉一動……


    在盛世,她的漂亮是佛祖的憐憫與饋贈,可是在亂世,她的漂亮卻是一把利刃。


    女孩兒的大眼睛裏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她才隻有十二歲。


    她不曾見識過天地寬,不曾知道人情暖,不曾感受歡情薄,不曾愛過春景歡。她什麽都還沒有經歷過,卻又被迫早早經歷了痛苦,她的血沾染了身下的土地,她的靈魂也融入了身下的土地。


    女孩兒仍舊是美的。


    但是她又被這世上最醜惡的傷害了。


    大和尚輕輕抱起她,他不言不語,不動如山。


    老和尚說,大和尚這是在用自己的內勁點入女孩的穴道刺激她清醒過來,但是她終究沒有清醒過來。


    丁普老人的眼淚又來了。這時候是1942年,這一年,本來就是饑荒年,在西覺寺裏雖然餓不死,但要想要躲開島國鬼兵也並不容易,更何況一個鬼兵死在了西覺寺裏。


    「師兄弟們!」定普小和尚的師父不和本來就是一身的反骨,此時殺了鬼兵也自知自己不能獨善其身,隻輕輕放下再無可救回的小姑娘,一反手,脫下了半邊裏衫:「不和做事有失分寸犯了殺戒,又惹了大禍,恐怕要讓各位替我承擔,我便於門口坐化,各位焚我屍身,當空揚灰,應該可保平安……」


    「住口!」本院法師是不和的師伯,罵起他來也是中氣十足,「現如今國家遭難,我等還在糾結殺戒與否,這才是入了執著了魔!」


    主持方丈高念佛號:「阿彌陀佛!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西覺寺的僧人們一個個從大殿裏走出,他們雙手合十目不斜視,無有掛礙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唯涅槃而已,唯涅槃而得正果。


    凡大和尚百又八人,這一日,拿起法棍,脫下僧袍,殺生,持戒,金剛怒目,對人慈悲,對魔,殺之,正是度之。


    丁普老人對著西覺寺的方向彎下腰去。


    這一刻,彈幕沒有了,沒有人發彈幕也沒有人敢發彈幕。


    戒吃知道那年代的事情,他看歷史書已經度過了,甚至他還看了兩部相關的電視劇,但那時候的事情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遙遠,並沒有真實感,可丁普……定普說的,卻讓他感受到了那個年代。


    丁普的師父不和到底是沒有在西覺寺前自殺,他們把所有十四歲以下的小和尚連夜送到了山下的好人家裏,又把其他女孩兒的頭髮都剃光,臉上抹了灰也當成了小和尚送了出去,這才一同出去參了軍。


    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


    西覺寺裏隻剩下幾個老僧人守著廟門。


    島國也是信佛的,所以有的島國軍官還算是足夠顧及麵子,也不進寺廟,也不殺和尚,說是做得很好,可是西覺寺裏一夕之間壯年和尚都不見了,小和尚都沒影了,就算是再想要麵子的島國軍官也不可能放任不管。十幾個老和尚便這樣堅持著,不時地被抓走上刑,可是老和尚們早就視死如歸,無論是肉身上的刑罰還是外物的利誘刺激對他們來說都是一切皆空……


    丁普老人又嘆了一聲:「我們偷偷摸摸的大晚上去找本院方丈……他的一雙腿都斷了,噹啷在那裏……我哭著給他擦身子,他就讓我們幫他換上三衣,又燃上香……他說他要誦經一夜,可誰知第二天一早,他就……就……圓寂了!」


    本院老法師圓寂之後,鬼兵更是肆無忌憚,西覺寺畢竟是千年古剎,他們甚至連金身佛像都搬走回去,就這樣,這曾經輝煌一時的寺院,便徹底衰落了下去,隻剩下幾個半殘的和尚守著這裏……直到島國即將戰敗,他們無可發泄的怒火就燒著了西覺寺。


    西覺寺自此,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之中,留下的也隻有斷壁頹垣,還有他們定字輩的這些曾經的小和尚。


    而那些不曾留下姓名的一百零八位成年僧人也早就消失在了戰場上,他們血肉之軀又如何能與木倉炮抗衡?


    他們所學的武功……說到底,也還是不曾完整過。


    戒吃也不由得紅了眼眶。


    他也知道了那夜救了施正清的時候,想要殺他的人拿著的便是木倉,他也知道那東西威力巨大,但卻不知道……他西覺寺的僧人們最後都死在了那東西上。也許對於其他人來說,曾經的西覺寺僧人們隻是感動了他們,可是對於戒吃來說,這就像是他靈魂中的一部分被袒露了出來一樣。


    出家,無家,卻又天下無處不是家。


    他走到丁普老人跟前,拉著他席地而坐,一雙眼睛有些泛紅地看向老人,也不多說話,隻一開口,便念起了往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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