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寧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重照問:「鎮國公府有消息?」


    易寧說:「皇上想抓大公子入獄,大公子傷口感染,發了燒昏過去了。皇上便作罷。」


    重照嘆了口氣,「總比在獄中受刑罰說了不該說的話好,還有呢,南境有消息沒有?」


    易寧說:「西南王死了。」


    重照點頭,「知道,在宮裏聽說了,還知道許長延失蹤了。」


    易寧繼續說:「最新傳來的消息,許大人中毒且重傷,失血過多毒素已入肺腑,可能……救不回來。」


    重照愣了愣,手抖了下,魚食都落到了池塘裏。


    易寧擔憂地走到他身邊,露出擔憂之色。


    掉落的魚食引得鯉魚瘋搶,水波蕩漾,重照目光停留了好一會兒,慢慢站起身,易寧伸手扶他,被重照推開,「我沒事,我還沒這麽脆弱。」


    夏日的暑熱退去,天氣還沒那麽涼,重照就穿了件薄薄的衣衫,小腹處露出一個可疑的弧度,他習慣性穿著長袖擱在胸前,遮掩一二。


    剛才的驚慌和心痛清晰無比,重照忽然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真心來。


    前塵往事算過來,竟然都是他走在前頭,他先拋棄的人離開的京城去了邊關,也是他先離開的人世。如今許長延卻比他先走了一步,重照感覺心口瞬間失落了下來,如同被圍困絕望一般完全喪失了任何意誌。


    重照意識到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重照問:「我真的是喜歡許長延嗎?」


    他的聲音輕微,如果不是易寧站的近,幾乎輕不可聞。易寧認真看著他,「侯爺,喜不喜歡,這得問你自己的心啊。」


    重照摸著自己空落的心,想到自己抑製不住恍惚情緒,從嫁入許府,就已經深陷重圍,怎麽也逃不脫了。


    年幼單純羞澀膽怯的許長延,才學優異俊美無雙的許長延,冷麵霸道獨斷專行的首尊使,克製溫柔帶著笑的許長延……


    重照閉了閉眼,無奈地嘆了口氣,他想起了在許府後院孤寂地生活的時候,每日盼著人能過來看他一眼,見著了卻想著……他若去死了,自己也就可以解脫了吧?但真到了這個時候,他才覺得不可能逃脫的。


    重照想,他完了。


    重照抽了個空,打算去靜安寺靜心。


    自從上次,重照對這個香火鼎盛之地還有些抵製,報了名號之後,有個陌生的小沙彌走了過來,「是李施主?請稍等,我這就去稟告方丈。」


    重照等了小片刻。


    那個小沙彌又過來了,笑著說:「方丈有請,施主請隨我來。」


    重照腳步沒動,小沙彌說:「差點忘了,方丈囑咐,施主可以帶上自己的人。李施主請放心,許施主已經再三囑咐過,寺裏不會再讓你有差池。」


    重照眉頭微挑,帶上易寧和兩位家將,讓車夫在山腳等。


    小沙彌領著他走了上次不一樣的路,越往靜安寺深處走,氣氛越是靜謐,香火味也淡了許多。他們沒有去房間,而是來到靜安寺後山腰上的小亭子裏,重照望過去,見普心一身袈裟,氣度出塵,正是本人。


    茶水清香,普心屏退了周圍的人,誠懇地道歉:「數月前之事,是我監管不周,請小侯爺原諒。」


    重照想著那件事追究起來他也討不著一座寺廟的好,便說:「我問你個問題,你如實答我,我自原諒你。」


    普心示意他說下去。


    重照問:「柳家小姐在靜安寺曾生下過一個男嬰,那人就是許長延對不對?我還知道許長延是惠帝遺腹子,你告訴我,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


    普心露出一絲驚訝之色,「此事乃天機,老衲不理紅俗,實在不該妄言……罷了。」


    「惠帝矯詔不假,柳家行大逆不道之事,霍亂朝綱。惠帝潘然醒悟後,露出不願受柳大人擺布的意向,於是柳家小姐就被送入宮,懷上了個孩子。」


    重照聲音發顫:「他就是這麽來的?」


    普心麵容蒼老,露出一絲不忍,「京城出事後,柳家小姐被送到了寺裏,我本不願接受,隻是柳家人逃脫追殺十分辛苦,我一時心軟,讓他們住在後麵的別院裏。就是那座幽僻的別院,李施主應當去過,數月前許大人便來別院裏靜心過。」


    柳家小姐身為柳家獨女,蕙質蘭心貌若天仙,本來可以風光嫁人,卻暗中被親爹設計清白盡毀珠胎暗結,心裏怨恨非常,幾次三番想要打掉這個胎兒。


    把人生下來後,柳家小姐即便身體虛弱無比,還將嬰兒從產婆手裏奪過來要掐死,產婆拚死阻攔,柳家小姐便把嬰兒狠狠丟在地上。


    普心說:「當時情況兇險,孩子連哭聲都沒了,丞相大人一度以為孩子救不過來了,沒想到,他命這麽硬,硬是熬了過來。」


    惠帝年幼時相貌英俊,柳家小姐更是美貌非凡,許長延極肖他娘,細看下五官裏卻有幾分和先帝相像。


    重照苦笑了一下,道:「怪不得多年前他得知了身世的真相,會和丞相大吵一架,最後憤然離京而去。」


    普心說:「惠帝固然有錯,隻可惜了這剛出生的孩子,帶著長輩罪過的烙印,即便手上是清白的,卻因為身世遭受了諸多磨難,要不是丞相援手,恐怕連活下來都無比艱難。」


    重照收在袖子裏的手微微收緊,仿佛有一種深入骨髓的鈍痛感,細細密密地爬遍全身,這幾乎是連刀槍棍棒都無法創下的難以治癒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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