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君王,他自覺做得很周全,可還是沒來由的心虛,心髒更是打著顫,總覺得不說點或做點什麽,未來就會發生讓他難以承受的事。


    思及此,他忘了自己偽裝的太監身份,抬眼看向神情冷然的青年。


    這還是他第一次直視對方的麵容。


    燈下看人,更添幾分暖色,縱使對方麵色冷峻不佳,也無法掩去一副讓人過目不忘的好相貌,尤其是一雙幽若深潭的黑眸,一望進去就讓人忍不住淪陷其中,無法自拔。


    秋昀被他看得眉頭一皺,拂袖走到茶爐案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水,仰頭飲了一口:「時辰不早了,我要休息,公公先下去吧。」


    一句『公公』將小李子驚醒。


    他追隨的目光一斂,抬步走到近前,半蹲著膝蓋伸手去提桌上的茶壺,為空置的茶盞添上碧湯,試探道:「公子可是心頭苦悶?」


    秋昀瞥了他一眼,提醒道:「公公慎言。」


    「……」小李子心中一哽,突然覺得裝個太監來接近沈江亭是個餿主意,明顯沈江亭就是對他充滿了怨氣,可他現在什麽話都不能說,也不能問。


    看他吃癟,秋昀心情愉悅了那麽一點:「好了,你先下去吧,我這邊不用你伺候。」


    「……是。」小李子不甘不願地退出寢殿。


    寢殿外,一幹禁軍重重把守。


    他心頭鬱悶地帶上門站在走廊,隱隱能聽得宮殿外刀刃相接之聲,眉頭的陰鬱登時一散,仰頭望向被火光映亮的夜空。


    皇宮闖入刺客,雖是一場鬧劇,刺客也子虛烏有,不過倒是個好機會。


    因此先前冷靜下來後,他吩咐付聞卓把那些眼線或投靠了齊治一派的人藉此機會都除掉,現當應已進入尾聲。


    想到這兒,他扭頭看向掩上的殿門,眉頭忽地皺了一皺。


    此舉雖說是個讓齊治有口難言的好機會,卻也必定被齊治記懷在心,沈江亭如今住在齊府,若叫他聽得齊治胡言亂語,會不會誤以為自己召他進宮,就為了利用於他?


    。


    宮中混入刺客,付統領率禁軍搜捕了一夜,沒抓著刺客不說,還叫刺客傷及無數性命逃了。


    早朝時,付統領負罪跪在朝堂請罪。


    陛下歪著身子斜靠在龍椅的扶手上,一手支著腦袋,一指腹摩挲著掛在腰間的佩刀,眼皮下垂:「這些刺客還真是把皇宮當作了自家後院,個個來去自如。」


    平靜的語調聽不出什麽情緒來。


    但熟知陛下脾性的一幹大臣卻是知道陛下這是怒了。


    頓時,朝堂內文武大臣皆伏地不起,戰戰兢兢,生怕這瘋狗又當堂拔刀,將怒氣發泄到自己身上。


    而齊丞相卻是忍不住連連皺眉,昨晚深更半夜,收到消息說宮裏進了刺客,意圖刺殺沈江亭,當時他就覺得不太對勁,好端端的元帝不殺,冒險進宮去刺殺沈江亭作甚?


    他懷疑是不是元帝知道了他日前與沈侯爺私下見過麵的事,才召長子和沈江亭進宮,又安排了這齣戲碼,用這種幼稚的手段來警告他和沈泰。


    重點是沈泰,畢竟沈江亭是沈泰唯一的血脈。


    可方才付聞卓說到殉職的副統領和軍士,讓他心頭一跳。


    付聞卓為昔日李氏舊部。


    當年太子被廢,幽禁於皇城,是這些舊部冒死挖了條地道,以死屍替代太子,又放一把火燒了幽禁太子的府邸,才將太子救了出去。


    紀青元復活歸來,登基為帝後,重用這些舊部,把整個禁軍肅之一清,全部都換上了死忠於元帝的人,他頗費了些功夫去收集那些人的弱點才加以收買。


    現在全死了?這麽巧?


    齊丞相低頭跪在地上,腦門青筋暴跳。


    心中卻是冷笑不止,好個黃毛小子,感情是在這裏等著他。


    突然吃了這麽大個暗虧他怎麽甘心?


    當即上奏參禁軍統領付聞卓,說他與刺客為同黨,不然僅一名刺客,何以在一幹禁軍的圍剿下殺出重圍逃之夭夭?說不是付聞卓有意為之,難道是禁軍都是酒囊飯袋連個刺客都抓不住?


    陛下不說話,得到齊丞相暗示的一幹文臣頓時一呼百應,將矛頭齊齊對向付聞卓。


    前朝的暗潮湧現暫且波及不到秋昀這邊。


    他一覺醒來,已是晌午時分,聽到動靜的小李子端著熱水走進來,放在盆架上,取過衣袍轉身走到床榻邊等候。


    秋昀掀開被子下床,一起身就發覺這個『小李子』不太對勁。


    他接過衣袍,目光不露痕跡地掃過對方的手,卻見得昨晚那雙骨節勻稱,皮膚細膩的手變得指節寬大,虎口留有厚繭,一看就是練武之人的手。


    心中有了數,他便收回目光,穿上衣袍。


    對方似是擔心露餡,一言不發地遞來漱口水,又端來痰盂捧在身前,這舉動讓秋昀不禁想到了隨風,隨風也是喜歡先給他遞漱口水,再抱著痰盂舉到他麵前。


    明明瞧著像個長期受訓練的士兵,然伺候人的工夫卻是手到擒來,其幹練的作風與習慣倒是跟麵前的這位『小李子』大同小異,就好似是由同一個人——


    等等!


    秋昀吐了嘴裏的漱口水,將杯子遞給他,就見他一手拿著杯子,一手拎著痰盂邊上的手柄走了出去,其習慣與隨風一模一樣。


    他意味不明走到盆架,擰幹布巾淨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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