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晞得令後頷首,慢步走到了慕淮的身後。


    這四皇子湊近一看,皮相瞧著愈發俊朗,可周身散著的氣場卻或多或少令人有些怖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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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晞穩了穩呼吸。


    人啊,喜歡看美好的事物是趨於本能,但這四皇子可不能多看,多欣賞一眼興許會掉腦袋。


    容晞垂眸,對著鏡中慕淮福身問安,恭敬道:“奴婢伺候殿下束發。”


    慕淮闔著雙目,淡淡道了聲:“嗯。”


    心中卻覺這宮女的聲音屬實嬌嗲,說話像唱曲,也不知是不是特意矯飾的。


    容晞未摸清慕淮的喜好,猜他這種性情的主子最不喜歡下人在他麵前膽小如鼠,這般扭捏的作態反倒是會更觸怒他。


    便大著膽子輕聲問:“殿下想梳個什麽樣的發式?是梳成昨日那般,還是想換一樣?”


    容晞說最後這一“樣”字時,音調微漾。


    這副嬌音軟嗓令慕淮的心裏泛酥泛脹,這感覺屬實怪異。


    他掀眸,略有些不悅地看向了容晞,冷聲問:“你說話……一直是這個動靜嗎?”


    容晞呼吸一滯,忙解釋道:“奴婢…奴婢…說話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殿下若是不喜歡,奴婢便改改……”


    慕淮蹙了蹙眉宇,順勢打量了番容晞。


    這宮女也是有趣,說話如雀鳥啼鳴,嬌嬌滴滴的。


    長得卻差強人意,不襯她這副嗓子。


    不過慕淮倒是不怎麽在意下人的長相,瞧著順眼便可,容晞現在的模樣雖算不上美,但也不算醜。


    她膚色恁白,頸線修長纖美,身段雖不算高挑還有些嬌小,卻有著少女的曼妙玲瓏。


    容晞被慕淮審視的目光灼得有些不自在,卻知道自己現下要做的事是為他束發,便故意粗了嗓子對慕淮道:“那奴婢就梳殿下昨日的發式了?”


    慕淮的視線止步在了容晞麵上的淡斑處,隨後對上了她略帶惶意的眼,垂目道:“隨意。”


    容晞繃著嗓子應了聲是。


    慕淮聽她故意粗了嗓子,正覺有些滑稽好笑。


    這時,少女微涼柔軟的指腹無意地碰了碰他的後頸。


    慕淮呼吸微滯。


    他本以為自己會排斥她的靠近,之前順福與他提起容晞時,他還覺得容晞在這衢雲宮裏待不長,他說不準哪天就會讓她滾出去。


    可當這宮女擺弄他的頭發時,心中雖升騰出了異樣的感受,他卻清楚,這不是反感。


    具體是什麽樣的感受,他也不清楚。


    慕淮厭惡自己被這種不明的情緒纏裹,他微抿薄唇,眉頭又鎖了幾分。


    容晞的手生得極美,指肚如玉瓣,可擔得柔荑二字。


    此時此刻她低眉斂目,心無旁騖地為慕淮篦發束發。


    動作小心溫柔,卻又不失熟稔迅速。


    不經時,容晞便為慕淮束好了墨發,見他今日穿了清貴的煙青弁服,便從木匣裏尋了個青玉的小冠,束至發頂。


    幸虧慕淮平時穿得衣物顏色都是淺淡的,不然這人的氣場實在太強太冷峻。


    容晞甚至覺得,他連頭發絲都彰顯著強勢二字。


    若要真穿那種深黯的衣物,她在他麵前做事時,手肯定會被駭得發顫發抖。


    為慕淮束發也就用了不到一刻鍾。


    容晞心中卻起了些疑慮。


    按說如果他是十三歲時雙腿便不能行走,那這具身子便不會再怎麽發育生長。


    可慕淮的雙腿縱是坐著,看著也是修長。


    光拿視線比量著,他的身量也絕對過了八尺,得比她高出一頭半來。


    容晞這般想著,順福見慕淮束好了發,便進內嘖嘖讚道:“到底是姑娘家的手藝更出眾,殿下今日瞧著愈發俊朗了。”


    容晞聽後謙虛地垂下了頭。


    慕淮依舊冷著眉眼,對順福道:“話多。”


    順福噤住了聲,心中卻如明鏡。


    慕淮嘴上雖不饒人,但順福最是了解他跟了多年的年輕主子。


    他目前對容晞是滿意的。


    可光會束發遠遠不夠,容晞能不能留用,他還得再觀察觀察。


    順福今晨還問了容晞,磨墨鋪紙這些書房瑣事可還熟稔。


    容晞未入宮前的主子是書香世家出身的小姐,自是對這些事信手拈來。


    如慕淮這種尊貴身份的皇子,本是會有官家兒郎做伴讀。


    可慕淮之前的伴讀被他嚇出了毛病,不敢再進宮陪他一同治學。


    順福猶記得那禮部侍郎的三子本也是個貴氣的官家少年,可前幾年慕淮的脾性最是乖戾,那禮部侍郎家的兒子不算太聰慧,對古籍的背誦和理解都比旁人慢了半拍子。


    慕淮天資聰穎,性格多少有些矜傲,便嫌這伴讀蠢笨。他倒也沒欺辱過那侍郎三子,隻是終日對其橫眉冷對。


    侍郎三子見別的皇子與其伴讀都相處融洽,而這四皇子卻天天用那雙淩厲的眼睛冷冰冰地看他。


    就像在看蠢貨草包一樣。


    他心中愈發不是滋味,夜裏入睡後每每夢到慕淮的眼神,都覺可怖。


    他年紀十五歲,卻被慕淮駭得如幼童般,夜夜遺溺。


    禮部侍郎見此便請求皇上讓其三子回家靜養,不再做慕淮的伴讀。


    慕楨為帝一向仁厚,便應了禮部侍郎的請求,準備為慕淮尋別的伴讀。


    可縱是換了伴讀,那些官家少年還是覺得慕淮性情乖戾,難以相處。


    最後,整個汴都的官家子弟都沒人敢再做慕淮的伴讀。


    順福想到這處,不由得歎了口氣,又對容晞道:“許是我有些貪心,若你曾讀過些書,識些字那便更好了。我看殿下蠻中意你,若你能私下陪他治學,他或許不會排斥。”


    容晞聽後對順福微微一笑,並未多言。


    她是認得字的,之前家裏還沒落敗時,她也是被好好教養的大小姐。


    但慕淮如此乖張陰戾,她可不敢在他麵前賣弄肚裏的那點墨水。


    待天色又明亮了些後,容晞隨著慕淮及侍從一並去了翰林院。


    去翰林院的路上,慕淮隻帶了她和幾名佩刀侍從。


    他的輪椅是特製的,平日其實是可以自己推動的,但路途遠些,或是上坡須得下人來幫。


    容晞本想幫慕淮從衢雲宮推輪椅到翰林院,可剛一走到慕淮輪椅身後,手還未觸及輪椅的後把手,慕淮便道了停。


    慕淮適才瞥了眼容晞的纖細胳膊,看著一掐便要斷。


    他沉了沉眉目,心道女人近身伺候就是麻煩。


    這宮女嗓音細聲細氣、胳膊也細。


    一想到容晞推輪椅費力,嚶嚶輕歎的模樣,慕淮就覺得通體不適。


    真麻煩。


    慕淮冷聲命侍從推輪椅,又對容晞語氣不善道:“你推輪椅?就你那胳膊……”


    他語氣微頓,上下看了容晞一眼,又道:“若是折了或是斷了,就別在我宮裏伺候了。”


    容晞見慕淮態度惡劣,卻也不打怵,低聲應道:“奴婢曉得了,不為殿下推輪椅了。”


    慕淮見容晞模樣乖順,臉雖一如既往的陰沉,這一路卻沒再難為她。


    ******


    秋高雲淡,煙空水清。


    眾人至翰林院時,已有兩三宗室子在書院坐定。


    夫子還未來此,慕淮算是到的較早的。


    容晞聽順福說,若是天陰,慕淮的雙腿會犯毛病,疼痛難忍。


    可縱是這般,他也從不輟學業,疼得唇瓣都泛白也不吭一聲,冒雨不便出行也要來翰林院聽夫子授課。


    翰林院授課風格仿古,眾皇子席地而坐,身前均放長條檀木矮案。


    慕淮卻是其中的特例,他的腿也不方便跪地端坐,夫子授課時仍坐著輪椅,身前放的是與他人不同的高幾。


    容晞覺得現在的主子明明可以是最恣意瀟灑的人,可偏偏身有殘疾,在諸位宗室子中算是異類,脾氣不好也是有緣由的。


    她心中頗感惋惜,既是跟了四皇子慕淮,那便用盡忠心和細心地伺候他。


    如若慕淮的生活能順遂舒心些,她便算盡到為奴為婢的職責,拿那兩倍的月俸也心安理得。


    翰林院門前為了方便慕淮的輪椅經行,還特意設計了小坡,容晞從旁邊的門檻邁過,又走至了慕淮的身側。


    屋內到的都是宗室子和其伴讀,皇子皇女們還未至。


    見慕淮至此,宗室子們紛紛向慕淮揖了禮。


    慕淮向他們頷首後,用餘光注意到容晞停了步子,正抬頭往屋頂上看。


    慕淮剛要開口詢問,便見容晞急步護在了他的身前,細軟的嗓音比平日說話高了幾分——


    “殿下當心!”


    慕淮雙眸微瞪之際,自己的輪椅已被容晞向後推出了一端距離。


    “嘩、嘩——”


    倏然之間,大汩大汩的水竟是從屋頂處潑降,盡數澆到了容晞瘦小的身子上。


    那冷水極寒,還帶著冰碴。


    秋日清晨甚寒,容晞從頭到腳被淋了個透,不由得瑟瑟發抖起來。


    慕淮見狀,神情倏地變得陰鷙。


    身側侍從已然護在了他的周身,還有一侍從立即出室施輕功登上屋頂察看情況。


    慕淮仰首,見前日被秋雨侵洗的屋頂露了個洞,內諸司竟是還沒差人來翻修。


    他笑意極冷。


    有人想作弄他,鑽了這個空子。


    幸虧容晞察覺,替他擋了這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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