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約搖搖頭,目光溫柔地看著她,然後輕輕地讓她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雖然我們萍水相逢,但我能聽出來,」她聲音放得又緩又柔,「你是個好孩子。」


    你是個好孩子。


    一句來自陌生人的肯定,讓施念淚水再次決了堤,她哽咽著反駁:「我不好......」


    我羽翼未豐。


    我少不更事。


    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被衝到氣頭上便言不由衷。


    我對最愛我的人說了最殘忍的話。


    我不好,一點都不好。


    謹以約緩緩拍著她的背,為她的心擋走一些陰霾:「好孩子,也不需要麵麵俱到的。你不用時刻保持微笑,因為生氣也是表達愛意的一種方式。所以不要責怪自己,你走到這一步,已經很棒了。」


    羽翼未豐的你,撐著瘦弱的翅膀,飛到了這裏。


    你真的,已經很棒了。


    醫院,是最容易讓人放下戒備心的地方。因為在這裏,人們的欲望都變得很小。


    功名利祿都放下了,在這裏,人們隻求身體安康。


    這一晚,施念曾感覺被全世界拋棄。


    卻又因為一個陌生人的善意,有了不放棄的勇氣。


    但此時的謹以約不會知道,她四年前沒等來的肩膀,此時就站在她的身邊。


    第10章 2021.1.10


    一月十日,洛城,雨。


    簡單吃過早飯,向鴻箋和謹以約開車從酒店出發,目的地和昨天一樣,依舊是洛城人民醫院。


    車子緩緩駛出地下停車場,落入視線的風景也變得開闊明亮起來。


    昨天下的那場雪,在今天下成了雨。


    原本如綢緞般白茫茫一片的雪地,此刻已經變得泥濘不堪,一塊白一塊黑,不規則地分布著。那種整齊劃一的潔白美感,早已消失殆盡。


    謹以約喜歡下雪,但不喜歡化雪。


    如果欣賞雪景必須要承擔雪化後的泥濘和寒冷,那她寧可,永遠不要下雪。


    欣喜後再失落,與永遠風平浪靜相比,她寧願選擇後者。


    想到這兒,她微微側了側頭,問:「向醫生,你喜歡下雪嗎?」


    本來就是隨意至極的一個提問,卻沒想到,向鴻箋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不喜歡。」


    謹以約追問:「為什麽?」


    向鴻箋依然一本正經:「因為賣火柴的小姑娘,死於下雪天。」


    謹以約:「............」


    向鴻箋看她一時語塞的怔愣模樣,啞然失笑,回問道:「你呢?喜歡下雪天嗎?」


    謹以約:「以前喜歡,現在不太喜歡了。」


    這次換向鴻箋追問:「為什麽?」


    柏油路被來往的車轍,碾出一道又一道的泥漬,謹以約想起他剛才那個帶著些童趣的回答,輕輕笑了一聲,就勢說道:「小時候讀《小王子》,裏麵有一句話很喜歡:你下午四點鍾來,那麽從三點鍾起,我就開始感到幸福。」


    謹以約神情淡淡,連帶著聲音也沾染上幾分疏離:「長大後,我不太喜歡這句話了。」


    「為什麽不喜歡了?」


    「因為我發現這句話說得......」謹以約斟酌著用詞,「不太對。」


    「哪不太對?」


    「幸不幸福這件事,跟你幾點鍾來沒關係。」


    「那跟什麽有關係?」


    「跟你會不會走有關係。」


    這次,向鴻箋沒有再追問,而是靜靜等待著下文。


    謹以約繼續道:「如果你會走,即使知道你下午四點來,三點鍾的時候我也不會感到幸福。因為,在距離和你見麵更近一步的同時,也距離你離開更近了一步。」


    她聲音很輕很淺,但一字一句都入了向鴻箋的耳。


    就如這座城昨晚的落雪,溫柔卻強勢地,霸占了他的目之所及。


    「驚喜並不是一個永恆的狀態,驚喜後常常緊跟著失落,」向鴻箋打著方向盤,目光朝她看了一眼,這一眼帶了些探尋意味,「所以,相較於驚喜後失落,你寧願沒有驚喜,是這個意思麽?」


    謹以約有些訝然地點了點頭:「所以雖然我很喜歡下雪,我很喜歡『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的意境,但是我一想到化雪的時候那麽寒冷,那麽泥濘,那麽潮濕,那麽不方便,我就寧願不要下雪。」


    說完這句話,謹以約倏地一頓,一種轉瞬即逝的感覺在她心中一閃而過。


    ——她怎麽這麽多話?


    還是這麽多的廢話。


    換做別人問她這個問題,她或許隻會簡單地說一句喜歡或者是不喜歡。


    但是在向鴻箋麵前,她願意去講述,她願意去打彎球,她願意循序漸進,她願意鋪墊一些無關的話,她願意因為他的童趣,給出一個同樣童趣的回答。


    她不喜歡的化雪天,就這樣夾雜著兩則童話,輕而易舉地掠過了泥濘與寒冷,迎來了一抹長驅直入的陽光。


    -


    洛城人民醫院。


    在停車場停好車,向鴻箋和謹以約直接上了六樓。


    等了十來分鍾,電梯處傳來叮的一聲,兩人不約而同地朝電梯口望去。


    兩位護士正推著輪床,從電梯口往外走。


    在輪床被完全推出來的時候,終於,謹以約看到了施念。


    如昨晚一樣,她穿著一件黑毛衣,馬尾辮,目光微垂,側顏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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