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笑著道:「好,多謝公子。」


    你問:「來投奔親戚的麽?」


    近來你父傳出將要被封齊王,好些書生動了心思,千裏迢迢來投奔親戚,想趁這亂世謀得一官半職。


    「正是,不小心與家人走散了。」


    分明是倒運,少年說起來,卻語態輕鬆,仿佛是什麽趣事一樣。


    你打量他半晌,收起弓箭來:「太陽快下山了,我送你一程罷。」


    163.


    少年隨你走了許久,他說本是來投奔未來齊王的,途中聽說山上舊廟有碑,想順路來瞧瞧,卻同家丁僕從走散了。


    山上的確有座破廟,也有個沒什麽人注意的碑,刻了一篇山水賦。


    可山上還有狼。


    也隻有這些讀書讀傻了的,才千辛萬苦上山來看一看。


    這少年也的確冒著些傻氣,隻笑著說:「可在下沒遇到狼,不但看了碑,還遇到兄台,此行……堪稱幸運之至。」


    他說這話時,眸子深處閃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你年少時頗為冷漠寡言,尤其輕藐書生,可這人似乎卻有哪兒不同,一言一語都生動有趣。


    他喜愛你行獵時的尾巴,能同你說個不停,起初是山川野獸、鄉野趣事,走到山下,已將這塞外情形都聊了個遍,甚至連你父家事都忍不住提了幾句。


    同他談起江丞相時,你冷哼:「年紀不大,人卻陰毒的很,封一個齊王,少說能讓他安穩十年,讓這些人打得頭破血流,實在是筆劃算的買賣。」


    「蕭家一群傻子倒是有趣,歡天喜地要迎這煞神來送催命符。」


    他笑道:「照兄台這樣說,在下倒不該投奔蕭家了。」


    你不知怎的,生出一絲不甘來,握緊了手中的劍:「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他沉默了片刻,輕笑了起來:「兄台好氣魄。」


    辭別時,你見他脖頸處處紅疹,隨手摸出一罐藥膏來,扔給他:「塞外氣候與中原迥異,我剛來時也如你這般,水土不服,塗一些便能消去許多。」


    你猜他布巾遮麵,也是怕這些紅疹難看。


    他定定瞧你半晌,眯起笑眼:「多謝。」


    你指著前路:「往前走便是茹關,我讓侍衛引你去,你家隨從若不傻,應當會在城中等你。」


    他也含笑應了。


    你自返回山中,忽得想起,還沒有問他的名字。


    他也沒有問你。


    悵然若失。


    164.


    你的糟爛事太多,又逢你父同鄰居交戰,你剛換下獵裝便披掛上陣,酣戰數日,險些丟了命。


    回來倒頭一睡,聽聞你父誇獎你戰功卓絕,有意立你做世子。


    你以為你父終於做了一次人。


    又過了幾日,攜印傳旨的丞相終於來了,你父惦記了許久的王位終於到了手,欣喜若狂。你心裏厭煩,並沒有去。


    回來時,才瞧見江丞相的真容。


    金冠玉帶、溫潤如玉,他仰麵瞧來時,依稀有些熟悉,卻又清楚,自己應當不曾見過這位權傾一時的丞相。


    被你評價為心狠手辣、陰毒冷酷的丞相。


    ——你本是厭惡他的。


    可夕陽殘照,他仰頭含笑喊你世子,連眸子都鍍了眩惑的金。


    你心旌神搖。


    164.


    醒來時,你枕邊空蕩蕩。


    窗外雨聲纏綿。


    你已忘了夢中故事,依稀記得昨夜江疑曾與你溫存,柔情萬千。


    你問鬆雪:「江疑呢?」


    鬆雪老老實實回答:「去俞王府上了。」


    你翹起的嘴角驀然落下:「你說什麽?」


    鬆雪被你嚇了一跳,匆忙取出一紙書信遞交給你。


    說是江疑吩咐轉交的。


    沒有落款,沒有題頭,沒有身份。


    卻字跡秀麗、溫情脈脈,說舊情難忘,請江疑過府共敘。


    江疑看了這信,便去了俞王府。


    你氣得咬牙。


    看了半晌,喚出暗衛來。


    「令城衛帶兵包抄俞王府。」你冷聲道。


    暗衛應聲而去。


    「等等。」


    你忽得叫住他。


    起身抓起劍,你親自走出門去。


    「讓寧無決過來,其餘人等領兵待命,沒有消息,不得妄動。」


    江疑若真是同顧瑢敘舊,恐怕壓根不會把這信給你。


    你懶得揣測他的意圖,隻有一件事是確定的。


    他留你一夜好夢,等你去找他。


    165.


    四周皆暗。


    這是俞王府的一間暗室,寬闊陰冷,刑具上沾著血跡,瞧著很是駭人。


    你躲在房梁之上、陰影之中,若非江疑,你許久沒有做過這般梁上君子的行徑了。


    你遲早被江疑氣死。


    寧無決在俞王府外候命,暗衛在簷上悄無聲息地行動,而你在注視著江疑。


    被捆縛在地上,頗為狼狽的江疑,他似乎被按在水中淹過,一縷一縷漆黑的髮絲,都黏在了臉頰。


    他為了一紙顧瑢的書信,離了你的床榻,落了這樣狼狽的模樣。


    活該。


    你惡狠狠地想。


    片刻後,你瞧見俞王走進了這間刑房。


    166.


    俞王麵貌與你有三分相似,隻是格外柔美。他母親是南方女子,善音律、尤擅彈琵琶,曾得先帝愛重一時,留下親信保他,令他得以占據南方一角,在俞地勢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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