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床上昏迷的無名被魘住一般,忽然開始掙紮起來,口中念念有詞,初念連忙握住他的手,柔聲安撫。


    那安撫卻似乎沒什麽作用,無名猛地睜開雙眼,驚坐起來,迷茫的目光看著眼前這個握住他手的女子。


    「青娘……」


    這次,初念聽清了他的呢喃。


    他的眼中浮現出初念從未見過的彷徨與晦澀,在她震驚的目光中,師父伸出手來,似乎想觸碰她的臉,卻遲遲不敢動作。


    世子終究沒能忍住,大步上前,將兩人交握的手分開,冷漠地開口:「裘先生,你醒了?」


    裘先生?


    無名聽到自己最近使用的化名,才猛然回神,發現自己並非置身夢境。他的臉上還帶著恍惚,在這陌生房間內掃視了一圈,又看了一眼世子,最後視線停留在初念的臉上。


    那一眼,卻似乎又讓他變得茫然起來。


    世子的眼不悅的眯起,初念卻問他:「你認識我娘?」


    青娘,剛剛他脫口喊出的名字。如果初念沒記錯的話,那是她娘親的閨名,若非極親近之人,不會這般稱呼她的。


    師父,是她那早逝娘親的故人嗎?


    世子聞言,也頓了頓。眼前之人的身份,他好奇到了極點。


    「你是,青娘的女兒?」無名沒有回答,卻反問她,聲音十分喑啞。


    但這樣的問法,也間接承認了他與娘親是舊相識。


    初念有些意外,但想一想,也說得通,畢竟薑氏的舊事牽扯到太多禁忌,不提也罷。


    她點了點頭,無名看著她的側臉,想起了什麽似的,忽然道:「那日在秀椿街的女子,也是你?」


    那日,初念戴著冪離,並未被師父看清真容。但無名卻記得,從不多管閑事的自己,卻是因為風吹起她眼前的薄紗露出的側臉,才克製不住內心的衝動,跟了上去,才發生後麵的事情。


    初念道:「正是。隻是那日我們相約三日後相見,你卻毀約了。」


    想到他這段時間去做了什麽事,初念有些後怕,話中忍不住帶了幾分刺:「我日日去秀椿街尋人,卻不知道裘先生你,竟不聲不響地做成了一番大事。」


    話一出口,卻有幾分悔意。


    師父行事任性,總是做出各種叫她擔心生氣的事,初念自認是個脾氣還不錯的人,不知為何,麵對他時,講話總是夾槍帶棒,隱隱帶著勸導的意思。前世這般的相處習慣了,即便下定決心對他溫婉一些,卻還是忍不住故態復萌。


    初念的心思無名不得而知,他被世子喊破「裘先生」的身份,便知道自己這段時間所做的事情恐怕是敗露了。驚訝卻也隻是一時的,如今的自己孑然一身,大仇得報,死都不怕了,還會怕伏法嗎?


    隻是眼下的情況,卻不像是被抓,反而更像是,被救了。


    那夜,他分明拿起匕首自戕,身為醫者,他想死便絕不無機會繼續苟活,而此時,他胸口的傷並未痊癒,但以他的判斷,卻分明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


    「是你們救了我?」無名問道。


    初念並不居功,看了一眼身邊的世子,道:「是他的人發現你的。他是趙國公世子,顧休承,便是上次我們見麵時聊過的那個,中毒的病人。」


    無名也看了世子一眼:「看來你的毒,已經解了。」


    世子心情有些煩悶,卻還是道了謝,道:「多虧了你的提醒,初念按照毒經上記載的方法,為我試出了毒藥。」


    無名頹然一笑:「我隻是隨口一提,並不敢當。」


    兩人有一句每一句地客套著,初念還是沉不住氣,冷不丁地開口,語氣有點兒冷淡:「你為何要傷害自己?」


    初念十分惜命,不論是自己的,還是親近之人的,最是見不得人傷害自己,更何況是自盡這種決絕的手段。


    無名被她問住了,想說些什麽,對著她這張臉,卻總是說不出口。


    初念冷笑道:「看來我這問題,太過交淺言深,你不願說,也便算了。那你能告訴我,你究竟是誰嗎?我也是薑氏的後人,或許應該知情?」


    今生的他們恐怕一時難以繼續師徒的緣分,但如果他肯說出自己的身份,血脈相連的關係,也是一種不能中斷的羈絆。


    初念此時,最需要的便是這份羈絆,叫他不能遠離自己,再去做什麽傻事。


    無名卻在她的質問中,垂下了眸子。


    竟還是不肯說。


    初念感到一陣久違的難堪。曾幾何時,師父也像這般固執,河蚌一般的嘴巴,撬不出一絲她想知道的答案,前世的她在一次次的試探之後放棄了,如今重來一回,事情沒有絲毫的轉變。


    她還能如何?


    不說,便算了。餘生還有大把的時間慢慢地磨。


    「既如此,您便好好歇著吧,我明日再來看您。」今日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她怕自己忍不住生氣。


    世子也跟著她的腳步出去。


    無名卻忽然抬起頭來,喊住他們:「既然你們知道我做了什麽,就該知道事關重大,理應與我保持距離。別再來了,我也會盡快離開此地,絕不會牽累你們。」


    初念看向他:「你要去哪裏?再找個無人知曉的地方揮刀自盡嗎?」


    她眼中的惱怒讓無名有些困惑,這個姑娘從見他的第一麵起,態度就有些過於古怪了。但他的疑惑轉瞬即逝,並不多想,隻低下頭道:「便如姑娘所言,我們萍水相逢,不必交淺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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