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修春翻著單子,拿著毛筆把已經沒有的東西在旁邊畫上了一個x,聽到李鈺這麽問,她抬起頭說道:“我阿瑪給的唄。”看著李鈺疑惑的表情,張修春放下單子,仿佛像是回憶很久之前的事情半天沒有說話,李鈺等待了一會兒就聽到張修春笑著說道:“你以為他們不知道我去哪裏了?怎麽可能不知道呢,我到了陽穀縣我阿瑪就知道了,這期間總是派人把我抓回去,我就是不回去,後來我嫁給了你祖父,他才肯罷休,再後來就派人給我送來了這些嫁妝了。”


    李鈺聽後點了點頭,於是又說道:“那他們現在在哪裏。”


    張修春看著李鈺,突然笑道:“這都多少年了,他們肯定都過世了唄。”說完看到李鈺難過的表情,她又說道:“清政府倒台之後,阿瑪他們就被趕出王府,家裏的東西都被搶了,也隻帶出了一點東西,過得很艱難,聽當年的下人說我大哥想讓來咱們這讓我接濟他們,但阿瑪就是不說我在哪裏,後來啊,沒幾年阿瑪和額娘相繼病逝了。其他家人怎麽樣了,我也就不知道了,估計也就是過著普普通通的日子吧。”


    李鈺還是第一次聽張修春說起自己的娘家,正聽著入神,回想到她阿瑪不說自己的下落的時候,他情不自禁的說道:“曾祖父還是愛你的。”


    張修春正要看嫁妝單子,聽到李鈺說出了這句話,猛地一抬頭,就聽到李鈺輕輕的說道:“不讓舅爺來找你怕給你帶來負擔,聽到你嫁人還把嫁妝備好。”說完想了片刻問道:“祖母,你後悔嗎?”


    張修春手指微微用力捏著嫁妝單子,這種變化並沒有讓李鈺看出來,她想了想笑著說道:“當然不後悔,要是沒有嫁給你祖父,我就得不到你這麽好的孫子了。”


    李鈺羞的臉色微紅,他說道:“我也不好,好好地商行讓我搞成了這個樣子。”


    張修春一隻手抓住嫁妝單子,一隻手把李鈺摟進懷裏,她輕輕的拍著李鈺瘦弱的後背說道:“別擔心,有祖母在。”


    也許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不是李張氏,也不是李慶汀的夫人,她姓張,在西麵有她的家,有疼愛她的阿瑪和額娘在等她回家。


    李鈺回想到這裏,眼睛情不自禁的朝張修春的房間看去,眼眸低垂有些難過,當他轉過頭去的時候,發現李盛灼正托腮出神的看著他,李鈺把盒子緊緊的抱在懷裏,然後走到李盛灼的麵前,把盒子塞到了李盛灼的懷裏。


    李盛灼被嚇了一跳,他雙手接過盒子茫然的看著他,李鈺也不說話就直接脫了衣服上床,李盛灼坐在椅子上,撫摸著盒子上的鴛鴦木雕花紋,他放下盒子走到床邊坐在床沿,看著李鈺背對著他,他拍了拍李鈺的後背說道:“怎麽這麽早就要睡了?起來跟我聊聊天吧。”


    李鈺拽了拽被子說道:“今天都要累死了。”說完補充道:“盒子裏拿走吧,想做啥就做啥。”


    微弱的燭光閃爍著,燭芯燃燒時發出輕微的劈啪聲,火焰跳動,它的影子也在牆上舞動起來。


    夏逝秋至,秋走冬來,這短短的幾個月的時間,李鈺推開大門看到院子裏麵白雪皚皚,寒風撲麵而來,李鈺不禁打了個寒顫。他緊緊地裹著身上的衣服,抬起頭,望著天空中飄下的寒風吹落屋頂零星雪花。


    李鈺回頭看到李盛灼還賴在床上,裹緊了被子正在溫柔的看著他,李鈺說道:“刮了一夜的北風。”昨晚氣溫驟降,炭盆早已熄滅,李鈺正睡得鼾聲四起的時候,感覺身上有些涼意,他蜷縮著身子拽了拽被子,沒過一會兒他覺得自己的背後有一股暖意傳來,身子被人懷抱在懷裏,剛才還有些將要被凍醒的意識,此刻突然又變得模糊起來,仿佛被一層厚厚的迷霧籠罩著,寒冷的感覺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暖的舒適感,就像沉浸在溫泉中一樣。


    叔侄兩人坐在車上趕往商行,馬車晃晃悠悠的讓人愈發的沉睡,李鈺枕在李盛灼的大腿上,突然馬車停了下來,李盛灼剛忙把李鈺護住,眉頭間有些不悅的看向前麵,李鈺這時候也被驚醒,他迷迷糊糊的坐了起來問道:“怎麽了?”


    李盛灼笑道:“早上起來那麽早,還以為你不困了,誰知道在這你又困了。”正說著簾子被挑了起來,夥計伸出頭說道:“大少爺,外麵有人找你。”


    李盛灼應答了一聲讓李鈺老實在車裏待著,看著李盛灼出去的身影他有些好奇的想知道在這冰天雪地裏,是誰攔住了他們的馬車,於是他朝前掀開簾子,半個身子露在外麵,手裏抱著暖爐的看向外麵。


    此時在馬車不遠的地方停著一輛黑色汽車,李盛灼背對著馬車,他的對麵站著一個蒼老而又疲憊的老人見到李鈺出了馬車,停止了說話,眼神複雜的看向馬車這裏。


    李盛灼順著老人的眼神也朝後看去,見到李鈺出來了,他有些慌張的想讓李鈺回到馬車裏,但此時夥計已經把李鈺扶下了馬車,李鈺瞧著老人有些麵熟,他一步一步的朝兩人走來,走到李盛灼的身邊清楚的看著老人,此時他才發覺眼前站著的老人正是周蘭的父親周昌儒。


    李鈺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的人,和記憶中的長袍馬褂、正氣凜然相比,此刻的周昌儒就像一個日暮西山、氣息奄奄的老人。他原本挺直的脊梁變得彎曲,臉上的皺紋如溝壑般縱橫交錯,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顯得黯淡無光。


    見到李鈺發愣,李盛灼趕忙用胳膊碰了碰李鈺,李鈺反應過來朝周昌儒鞠躬問了好,周昌儒原本死氣沉沉的眼神,閃過一絲光亮,他平靜的說道:“長這麽大了,真好,李慶汀有福氣。”


    李鈺這時有些後悔出來,就聽到周昌儒朝李盛灼說道:“我走了,你考慮清楚。”


    李盛灼難過的看著周昌儒彎坨的背影,汽車開出去了好遠,李鈺握住李盛灼的手問道:“你們說了些什麽。”


    李鈺沒發現李盛灼的眼眶已經積滿了淚水,他抬起頭盡量不讓眼淚留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李盛灼才緩緩的開口說的說道:“沒什麽,走吧。”說完朝李鈺看去,邊給他拉緊了衣服邊說道:“這麽冷的天,出來做什麽,凍壞了怎麽好。”


    兩人到了商行李鈺坐鎮在賬房裏,李盛灼消失了好久,下完雪的空氣新鮮的過分,李鈺算完了賬目把賬本一摞一摞的放在櫃子裏,之前的賬房先生李鈺已經給了他錢跟他的兒子一起去了川渝,聽說那裏不像這裏有這麽大的雪,也沒有日本人,李鈺還有些羨慕他能去那裏,他盤算著要在什麽情況下才能去那裏。


    這麽想著,屋頂的一大塊積雪順著房簷掉落了下來,太陽照耀著黑影閃過李鈺的眼睛,他被驚嚇的朝窗外看去,也僅僅看到了地下被摔碎的四分五裂的積雪。


    這個冬天很漫長,1月3日,日軍侵占關內,距離陽穀縣也僅僅隻有五十公裏,那幾天李鈺能清晰的聞到空氣裏彌漫著煙火混雜的血腥味,李盛灼擔心的把李鈺護在懷裏,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實李鈺心裏一點都不害怕,從逃亡南方子彈在自己四周爆裂到現在李盛灼明裏暗裏的拿錢消失幾天,他其實很清楚李盛灼現在要做什麽,他也最好了李盛灼隨時告訴他要再次離開,或許下次的離開都是長時間沒有見到而確定。


    就比如現在,李盛灼進到了商行就消失了好久,李鈺倚靠在門框上朝前望了許久,中途幾個夥計拿來調貨的單子,李鈺也隻是簡單的看了一眼就讓他們放在桌子上,一個膽大的夥計跟李鈺調侃道:“小少爺,這天寒地凍的,你站在這裏做什麽,像是望夫石一樣。”


    李鈺白了他一眼沒有言語,他站在那裏很久很久,有些時候他也不知道他站在這裏是等待誰,偶爾能在報紙上看到北麵的消息:“日本開始向東北武裝移民。移民按軍隊形式編組,發給武器,實行邊耕邊戰。”“日寇凶殘屠殺3000多中國同胞。”“日本陸軍部追加滿洲方麵預算3084萬元。”“日本收編偽軍為地方警備隊。”


    他一遍又一遍的翻著報紙,試圖從字裏行間裏能找到郝臨安和劉文漢的消息,但是每次合上報紙都是失望,他也知道從這裏找到是奢望,但是他依舊抱有希望,希望未來的某一天兩人能站在大門處,一步步的朝他走來。


    李鈺看著夕陽西下,染了半天的天空,隻要日暮西垂,天空從火紅色變成了深藍色,又從深藍色變成了墨黑色,他回頭點燃了一根蠟燭,屋內頓時被橙黃色占據,李盛灼還是沒有回來,他讓夥計給家裏報信說商行太忙,兩人要在這裏住一晚,他今天有些疲於應對張修春等人的詢問,索性就躲在商行裏不回家。


    李鈺迷迷糊糊的趴在桌子麵前睡著了,朦朧之間他感覺到了有人進來,隨即身上被人披上了衣服,他頓時被驚醒他,睜開眼睛發現李盛灼疲憊的站在自己身邊,李鈺看著李盛灼有些遲鈍的問道:“什麽時辰了。”


    李盛灼看了看手表說道:“晚上十點了。”


    李鈺回過神來趕忙站起來說道:“你吃飯了沒有,我去給你弄點。”


    李盛灼趕忙拉住李鈺說道:“不必了,我不餓,你呢,吃飯了麽?”


    李鈺的肚子很適合時宜的響了起來,李鈺臉色微紅,但是嘴上倔強的說道:“我也不餓。”


    李盛灼笑笑從懷裏掏出來一個紙包遞給了李鈺,李鈺接了過來打開紙包發現裏麵竟然有一隻雞腿,李鈺震驚的看著李盛灼問道:“這個是哪來的。”


    李盛灼笑笑沒有言語,他催促李鈺快點吃掉否則涼了,李鈺中途讓李盛灼也吃都被李盛灼拒絕了,他溫柔的看著李鈺吃著雞腿,腦海裏不斷地回想著白天的事情,心裏越發的沉重。


    回到商行的時候天色以灰暗,他以為李鈺已經回家了,也怕現在回到家裏李鈺會問他白天做什麽了,於是想在這裏對付一晚,沒想到進到了院子中發現賬房裏麵透出瑩瑩燭火,他這才意識到李鈺並沒有先回家,在這寒冷的夜裏,心裏頓時湧出了一絲暖意。


    白天李盛灼掀開馬車的簾子發現外麵等待他的是周昌儒,他先是一愣,又怕身後的李鈺看出異常,於是趕忙下了馬車走到了周昌儒的麵前,他低著頭不言語,周昌儒瞧他這個樣子冷冷的說道:“原本她要嫁給你我就不同意,但是她非要嫁我也沒辦法,如今為了你竟然性命都丟了,這都是她的造化,我不怨你。”


    李盛灼抬頭眼神悲傷的看著周昌儒,就聽他接著說道:“可惜啊,我這一兒一女連個墳都沒有,罷了罷了。”李盛灼看著眼前原本烏黑頭發的老人如今已經頭發花白,仿佛被風一吹都能吹到一般,李盛灼難過的不知道說什麽好。


    周昌儒接著說道:“當初你說蘭兒的去世原因我是不信的,後來我托人打聽才知道真相,罷了,一切都是天意,我今天來是要告訴你,我要走了。”


    李盛灼有些震驚的看著周昌儒,他趕忙問道:“父親要去哪裏。”


    周昌儒無奈的說道:“這世道你也看清楚了吧,這個政府不去抵抗外敵卻打起了自家人,在這裏不待也罷,還有我收到了一份情報,青榆市也不安全,他們早晚會打進來,你們也要做好打算。”


    對於這點李盛灼也有預感,尤其是關外被占領那天,周昌儒接著說道:“做長輩的也要為兒孫做好打算。”說罷他回頭看著車裏露出的一張小臉,跟已經犧牲的周炳雄有些相似,“我們家要去美國了,明天就走,看在蘭兒的麵子上,我就來通知你一聲,你若是也想走,就跟著我們一起走吧。”


    李盛灼聽到這裏,他不假思索的回道:“可以把我換成其他人麽。”


    周昌儒疑惑的問道:“誰?”這時候他看向後麵的馬車簾子被掀開,一個人從馬車裏麵走出來,周昌儒覺得此人眼熟想了一會兒知道了此人是誰,看著李盛灼表情他才想到這個人正是李慶汀的長孫。


    看著李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他回想起來周蘭回娘家的時候說起過李盛灼這個侄子,周昌儒聽出了周蘭語氣裏麵複雜的情緒,此刻他也隻能鎮定的看著李鈺,又有些羨慕李慶汀,但想起來周炳雄的遺腹子,好歹也算是給他了一絲安慰,於是他說道:“長這麽大了,真好,李慶汀有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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